餐桌旁是一个透明高温火炉,里头烧着银碳,将整个房间烤得很热。
南北脱掉夹克,坐桌子左边位置。
薛尧坐在南北对面,将拉链稍稍往下拉。
两人刚落座,便有身穿蓝色旗袍的服务员进来,将菜单递上,轻声慢语询问喝什么茶。
“祁门红茶。”薛尧扫一眼桌上的微缩雪松,把菜单递给南北,“你来点。”
南北没客气,接过菜单,一边往后翻,一边问。
“有冰橙汁吗?我想喝橙汁。”
“有的,您稍等。”
南北按照自己喜好,点一堆菜。
等菜期间,南北递份材料给薛尧,是上班时间薛尧没空看的。
材料侧面挂着水笔,薛尧大致翻了翻,拔掉笔帽,在落款处批复意见。
南北忽然想起,他上班第一天找薛尧报道,薛尧也是这样签字的。
还说他衬衫不,其实是暗示他衬衫不够正式。
估计那时候,薛尧就讨厌他了。
天色未暗,雪停了。
房间只剩下柴火焚烧的声响。
—哔哔啵啵
落地窗旁是人造山景,山下头是一泓溪水,山景上方有人造微缩落日,山顶渐渐被积雪覆盖,被晚霞一照,微微透着粉色,远看像是披了个浅粉披肩。
南北觉得景观很漂亮,便拿手机拍了个照片。
拍完觉得不满意,又重新拍。
拍到一半,手机响了,是薛异州给他打电话。
南北挂了,薛异州又打。
南北只得接起来。
“喂,干嘛?”
薛异州手插兜里,“刚刚怎么不接电话,在哪呢?我在行政楼门口。”
“我在外面呢。”
“跟谁在外面?还是你一个人?位置告我,我去找你。”
南北自觉跟薛尧没什么,便坦荡回答。
“跟城长在外面,聊工作呢,你要来吗?”
薛异州想起他爸让他专注学业的话,一下歇菜。
“那算了,你们聊工作,我就不去了,不过,你明晚得留给我。”
“嗯嗯,知道了。”
南北挂了电话,也挺奈,薛异州太能查岗了,弄得他烦不胜烦。
薛尧往杯子里添茶,不紧不慢道。
“你跟异州,最近挺好啊,有事没事黏糊,吃饭也要打电话。”
南北摸不准薛尧想说什么,只含糊地点点头。
薛尧似是随口一说,“薛异州学业忙,以后,你别跟他来往。”
“嗯嗯。”南北夹块鱼肉,放进碗里挑刺,心想,说这话,是不是得给他五百万。
不过以薛尧的性子,应该做不出直接给钱这种授人以柄的事。
“这次点的菜不。”薛尧夹一筷子绩溪炒粉丝。
“按照招牌菜点的。”
南北想起,每次他两吃饭,都是薛尧买单,就适时说了句好话。
“欢迎领导下基层送温暖,精准扶贫,做到真扶贫,扶真贫,真脱贫。”
薛尧觉得好笑,又觉得很有意思,“多大人了,还贫嘴。”
“贫嘴贫嘴,脱贫靠嘴哈哈哈哈。”南北随意造了个梗,说完被自己逗笑。
他兀自笑一会,伸手夹菜。
薛尧看南北一直在夹辣炒黄牛肉。
“这么喜欢吃辣?顿顿不离辣椒。”
“辣的爽。”南北不小心吃下去小米椒,辣得嘶嘶吸气,赶忙喝一口冰橙汁。
为缓解辣意,南北又夹一块酱鸭。
南北胃口大,吃的很香。
看着南北吃饭,薛尧也胃口变好,觉着小崽子挺下饭。
实木桌不宽,却厚,底下空间略显逼仄。
南北两腿法伸直,便并拢弯曲着,对面是薛尧的腿,同样并拢。
南北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膝盖就隔着裤子,意识地摩擦薛尧膝盖。
房间里满是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仿佛在磨蹭着脱衣服。
有时南北探身夹菜,膝盖便往回缩。
他夹完菜,坐下时,总忘记桌底空间狭小,膝盖便不自主往前顶撞一下。
薛尧承着撞击力度。
南北拿树枝打鱼时,膝盖处被溅上些水,布料贴住膝盖,微微的潮湿传在薛尧腿上。
像一颗流着汁水的果子,贴着双腿缝隙,小心又明目张胆地乱窜,翻来滚走,勾勾缠缠的。
薛尧面不改色,眼神却别有意味。
没由来地,他想拿伞弯勾扣住南北膝盖弯,叫对方别乱动。
透明炉子里炭烧得旺了,红色火光映出来,映在两人相触的膝盖上。
好似浇上一泼灼热温度。
薛尧盯着南北,“你跟秦珂,前几天还有联系?”
南北头皮发麻,筷子差点掉下去,矢口否认,“没,没有。”
实际是有的,还在酒店......
但南北怎么敢当着薛尧面说。
“这样,我知道了。”薛尧语气平淡。
南北捏紧筷子,偷摸抬头去觑薛尧。
薛尧脸色平静,不辨喜怒。
南北作为下属,偶尔也会猜薛尧的想法,论怎么猜,都捉摸不透。
有时,他隐约察觉薛尧生气了,薛尧却脸色平静,举手投足间散发平易近人的温和。
他觉得薛尧高兴了,可薛尧眼神毫光隐隐,似含威慑,叫人不敢冒犯。
果然,伴君如伴虎。
他只是伴一个城长,都这样难为难猜,更别提古人面对的是生杀予夺的皇帝。
南北觉得刚才稍显心虚,开始找补,“我跟秦阿姨,真的没来往了,以前是我不懂事。”
薛尧没再聊这件事,话题转到另外方向。
“最近你职位可能会有调整,在新职位上,要多向上级取经,说话办事多学着点,尤其对事情的思考力,要极具建设性,不要拘泥条条框框,学好了,对你未来大有裨益。”
南北嘴里嚼着鱼肉,认真听着。
忽地,南北停了筷子。
薛尧每次说话,都七拐八绕,叫人猜哑谜。
南北有个不好的猜想,这个猜想使他吃不下饭。
薛尧刚刚说,叫他别和薛异州来往,再加上薛尧问他有没有跟秦珂联系。
既然这样问,代表薛尧极有可能知道,他跟秦珂去酒店的事。
又说,他职位或许有调整。
这些串在一起,估计是暗示他,他要被调走了。
依照薛尧对他的讨厌程度,挂职一定会把他挂到偏远地区,比如喀尔什......
南北抬头去看薛尧,发现薛尧正注视着他。
他也直直地看着薛尧。
从薛尧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
南北抿着唇,开始闷闷不乐,似风雪天没讨到食物的猫,蹲在落脚处,缩着尾巴,垂头丧气。
薛尧瞧了一会,慢悠悠开口。
“沟通汇报方面你稍显欠缺,口才好不是滔滔不绝,是体现在逻辑性和有用性,有用性是方案、建议、见解、逻辑性是主次、先后,开口前多思考,说到点子上。”
“还有你的性格,我多次说过,叫你事情抓大放小,对外稳重些,低调些,话少些,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正道,你该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南北点头,却没怎么听进去,有心直接张口问,他的职务变动。
最终还是没开口,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薛尧不会说。
指针滑向八点。
吃好饭,他们走下阁楼。
院子里有些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薛尧新换了司机,姓赵,是薛家老人,曾经给薛道政开过车。
司机方向盘打的柔缓,开得又快又稳,南北手拿半杯果汁,却丝毫不晃。
晚上郊区不大堵,很快,车停在南北宿舍楼拐角处。
南北刚要拉开车门,听见薛尧问。
“洗好了吗?”
“什么?”南北摸不着头脑,停下开门动作。
薛尧没说话,目光往下,凝在南北衣领处。
南北低头看了看,瞬间想起,前几天下雨,薛尧落了件灰色夹克在他那。
可是,那衣服被南北丢在椅子上,一直没洗,甚至打算哪天扔了……
他也没想过薛尧会要回去。
南北欲言又止。
薛尧看南北这样子,就知道他没洗。
“老赵,帮忙拿下副驾驶袋子。”
司机转身,递给薛尧。
薛尧接过褐色牛皮袋,牛皮袋长约30厘米,袋侧画着青色山水图,像礼物袋。
“拿下来吧,用这个袋子装,我在车里等你。”
“好的。”
南北手臂夹着果汁,接过袋子,走回宿舍取衣服。
灰色夹克被随意搭在椅背上,南北拎下来,捉住夹克领口,抖了抖衣服。
抖几下,而后将衣服平整放在床上,折叠好。
南北打开牛皮袋,正准备往里放衣服时,发现袋子里有份文件。
他担心把文件弄皱,便将文件拿出来,准备放在衣服上面。
放文件时,南北不经意瞥了一眼,是一份任命书。
城务组织部今天发布
根据《城办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规定,在干部选拔任用中,力求把干部选好、选准,广泛听取群众意见,经城务研究决定,对下列同志进行任职前公示。
拟任南北同志为城务秘书长,免去其城务办副职秘书职务,全面负责城务办和综合一科管理工作,并兼任薛尧同志秘书一职。
签发:城务组织部
日期:新纪元年十二月十日
抄报:薛尧同志
南北捏着任命书,怔愣在原地,心脏怦怦跳,几乎以为是做梦。
秘书长分管办公厅,是综合一科负责人,属于正处级。
一个萝卜一个坑,晋升正处可不容易,普通人能退休干到副处就是烧高香,干到正处便是祖坟冒青烟。
更别提是准城长正秘书,掌管办公厅,上传下达,有准城长替他背书,政治能量巨大,甚至于,南北偶尔的敲边鼓,都会给部分中层基层造成灾难。
一般人需要走10多年甚至20年的路,南北只用了半年。
忽然,南北在任命书下面发现一个深蓝色翻页折卡,卡侧坠一个祝贺用的线绳麦穗,封面是鎏金云朵图案,图案中间有“赠南北”三个烫金大字。
南北翻开折卡,上面是一行手写钢笔字。
字迹熟悉,是薛尧亲笔所写的寄语。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南北合上寄语,又打开任命书,逐字逐句读过去,仔仔细细,反复确认。
他这是,真的升官了?
惊喜,得意,开心,疑惑,忐忑,不可置信,所有情绪一齐涌上。
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