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山庄东苑中,花园旁的汤池,有自不远处九峰山上蜿蜒而下的温泉水涌入。那温泉从地下凿孔涌出,又在山庄外分别引入东西两苑,修成数个大小不一的汤池。
一阵淡淡的水气氤氲,沈尚书只着一身单衣,正坐在池内、靠着池边缓缓匀着呼吸。
“老爷,这宁息汤不可久泡,待得过长,与您身子便益了。”一身锦衣,眉眼略带几分冷清的肖夫人停下手中针线,对沈尚书嘱咐道。
“嗯,知道了。”
沈致远扶着池壁缓慢起身,肖仲华忙放下手里活计,从一旁拿起浴袍展开,给沈尚书轻轻披在身上。
这沈致远并不老迈,年岁才至不惑,但因积年肺疾侵袭,早已面色枯槁、颧骨高耸,唇上并几分血色,只一对青色眼圈深深嵌在眼眶上。
肖夫人扶着他在花园中缓步行走,面带几分生气,“老爷,蔡管事与我说,你早上又不愿服药…你不是答应我的,会按时吃药。”
“不吃了…”沈致远摇了摇头,“这几十年…大半个沈府与肖府的金银都换成药,咽进了我腹中,也不见这副残躯有何起色。近年我向圣上请辞归乡,空留一尚书之名而已,俸禄已大不如前,”说着,转面望见远远朝他二人行来的沈小公子,抬手放在肖夫人手背上,“余下的钱财,还是给舫儿留着吧…”
“老爷,你不必操心这些,”肖夫人亦握住沈致远一手,“以我肖家的田产铺面、并这两个庄子,就算年时紧些,亦不会叫你吃不起药来。你只管宽些心、放下心,听姚大人所嘱,好生养病。”
“唉…”沈致远闻言,心内涌上一阵愧疚与奈。
沈青舫步子匆匆,自远处穿过花园而来,面上愁容紧锁,心间似有什么要紧事掩着,一向稳重从容如他,连衣袖上被花枝挂脱了丝都未曾察觉。
“父亲、母亲。”沈小公子行至园中凉亭之下,向面前二人一拜。
“舫儿,你来了。”沈致远开口应道。
肖夫人眼光只在儿子身上稍一停留,便又关切地望向身旁的沈尚书。
“父亲,我有话想问问您。”
沈青舫抬起头,看向其父的目光中充满焦灼,心间的疑惑差一点就要从喉咙里迸发出来,只因母亲还在一旁,他便强行按着思绪如此说道。
“青舫,你爹爹今日还未服药,有什么话,等他服了药、歇上一阵,日仄时再说吧。”
“妨,”沈致远朝夫人宽慰道,“儿子不来,你总念他,他来了,又不愿陪他说话。夫人…于子女之爱,不能总放在心里,也该给他些倾听才是。”
闻言,肖夫人面上一滞,望向儿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好吧,青舫,外面有些山风,虽是正午,亦不可叫你爹在此久坐。我先回去将药熬上,你们父子俩说话吧。”语罢,便缓步出了花园。
沈致远扶着亭栏坐下,见儿子一直望着母亲远远离去后,才转面看向自己。
“舫儿,有什么话,尽可说来。爹虽不济,也曾中过二甲,若是你近来学业遇上什么困惑,爹亦可与你探讨一二。”
“父亲,”沈青舫仰起青涩却持重的面庞,眼中闪动着粼粼波光,语声满怀期待,“我好像,见到姐姐了。”
肖家山庄西苑,丰屹川与宁筱航已将廖三爷所赠银两交与江掌柜,又对他一阵细细宽慰。为儿子操劳忧心的江钰满脸风霜愁容,捧着丰屹川的胳膊便是感激涕零、泪眼婆娑。
待到言尽,江掌柜送他二人至山庄西苑门外,抬起衣袖抚了一把面上,才开口说道,“大公子,劳烦您给廖三爷带一句话,就说…”江掌柜又渐似哽咽,“说我江钰,下辈子当牛做马,定伏在他身旁伺候,此生亦万万不会忘了他的知遇之恩、扶助之情!”
丰屹川与宁筱航相视一眼,微微一笑,又朝江掌柜抱拳一礼,二人便转身离去。
还未走出多远,丰屹川忽而停下脚步。
“川哥,怎么了?”宁筱航不解问道。
“都怪我!”丰屹川抬手搓搓后脑,冲着宁筱航尴尬一笑,“来时我忘了与那车夫约定返程…咱们二人,难不成要从这九峰山脚下,走回高阳城中去吗?”
宁筱航闻言,扑哧一笑,“那又有何不可?”
说着,调皮地在丰屹川鼻尖上一点,“咱们俩来个比赛如何?你信不信,我都在客栈睡下了,你还没走进城门里呢!”
话音还未落,她便迈开久违的欢快脚步,轻巧地跑了起来。
丰屹川眼中映出少女灵动可爱的身影,她笑晏如花,衣裙飞扬,整个人明媚得让周遭一切都失了颜色。
他微微扬起唇角,脸上溢出灿烂笑容,朝着少女大声喊道,“比就比!我若追上你,你今日就要嫁给我!”
说着,二人一阵欢笑嬉闹,顺着林间小道奔跑、散漫着,一路放声大笑,笑声从远处传来,一直落入独自站在马车旁的沈青舫耳中。
“沈小公子?你怎么在这?”
丰屹川搂着宁筱航,二人跑得有些气喘,刚刚站定,却见小路尽头处,沈青舫似已在此处久等他二人。
“我…”沈小公子痴痴地看着宁筱航,眼中似有星河闪烁,又似有万语千言,“我想你们返程,定是有车驾,便在这里等着。”
“噢!”丰屹川面上恍然,“真是太谢谢了!你可解了我燃眉之急,”说着,侧过脸望向宁筱航,面上带笑,“跑这一阵,你宁姐姐倒是连汗也未出,我可是都快喘不上气了!”
宁筱航亦朝小公子点头一笑,却见他面上艰涩,望向自己的眼神极其复杂,心中便升起一丝不解与迷惑。
丰屹川牵起宁筱航走向马车,忽而转身问道,“小公子,车夫呢?”
沈青舫走近他二人,抬起胳膊放在宁筱航手边,示意她扶着自己上车,丰屹川见此便是一愣。
“劳烦丰大哥,给咱们驾车吧。”
沈青舫一面说,一面扶着同样疑惑的宁筱航进了马车。
“这小子,怎么突然怪模怪样?”
丰屹川轻笑一声,“成!驾车而已,还难不倒我。”说着,跳上马车,缰绳一甩,车轮便滚滚行动。
宁筱航坐在车内,望着凝神看向自己的沈青舫,微微一笑,抬手掩住唇角,“小公子,怎么这回又是你盯着我看了。”
“姐姐。”沈青舫忽而低下头,轻声唤道。
“嗯?怎么了?”宁筱航语中带些关切。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