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在客栈内简单用过早饭,丰屹川与宁筱航便前往城东的‘丰登粮肆’,二人在铺子里并未见到江掌柜,只有小伙计数人,与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管事。
“回大公子的话,江管事已许久不到铺子里来了,您有何事,与我说就成。”管事朝丰屹川恭敬说道。
“噢,不是生意上的事,我找江掌柜有些私事,这位大哥,可否将他家宅址告知于我?”
“他家…好像是在城西面昆明池边上,具体是哪条街,小人就不知了。”
“徐管事,”正在往粮柜里添粮的小伙计忽而抬头接话,“咱们掌柜的早就不在城西住了,自他儿子生了那怪病,全家都搬到城郊的肖家山庄上去了。”
“哦?”丰屹川疑惑道,宁筱航一听‘肖家’二字便是一愣。
徐管事朝那小伙计回头,瞪了一眼,又转面向丰屹川正色道,“大公子,如果您来,是找江掌柜的调查账本之事…”他略微挺起胸膛,“他什么都不知情,账本是我作的,堂主若要责罚,便罚我徐文海一人即可。”
丰屹川面上轻松一笑,抬手在徐掌柜胳膊上拍了拍,“徐大哥,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到此处,不是来要钱的,”他望着徐文海略带不解的脸,“相反,我是来给江掌柜送钱的。”
徐掌柜闻言一愣,便引丰屹川与宁筱航在厅内坐下,又唤来伙计给他二人上茶。
“大公子…原也是我的,江掌柜家中碰上这事,实在走投路,我才想到帮他在账本上使些手段…”
徐掌柜微微一叹,“我们这样拙劣伎俩,定是逃不过惠公子的法眼,我知道,这事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
徐文海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又接着说道,“江掌柜的儿子,江清轩,本是一气质彬彬的佳公子,三年前发了场高热,热退之后便浑身出疹,那疹又奇异,不消不散反成片泛滥…没用多久,原本十里八乡出名的俊哥儿,便浑身生斑长疮、不成样子…”
宁筱航听着,紧张得两手都忍不住攥起,丰屹川瞧见了,便伸手将她小手轻轻握住。
“可瞧过名医?吃过些药?”丰屹川关切问道。
“三年来,药吃得比饭还多些,可依然法根除顽疾,身上的伤,奇痒比,好了又烂、烂了又长起,如此往复…不仅他儿子,老江一家人全都叫这怪病拖累得生不如死。”
“唉。”丰屹川听罢,只叹一口气。
“可巧就是去年年初,肖家山庄的一个小管事到铺子里来买粮种,意间透露说宣都太医院的院首姚大人到高阳来了,正在肖家山庄为沈尚书瞧病,江掌柜的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带着儿子去求姚大人开恩了。”
丰屹川一听‘姚大人’几字,稍作一愣,朝宁筱航看去,见她面色如常,并挂怀,才放下心来。
“若不出我所料,肖家山庄内的温泉,可是江小公子的救命良方?”丰屹川心间已是清明,朝徐管事如此说着。
闻言,徐文海眼神一亮,“大公子,您说得太对了!江公子吃了姚大人几服药,又在肖家山庄住了些日子,身上的疮斑便渐似脱落,甚至复如常人,连疤痕也不曾留下。”
“是以,肖家便以此为柄,向江掌柜索要钱财?”丰屹川面露几分不齿,端起茶杯。
“那倒不是…”
徐管事提起茶壶,给丰屹川茶杯中填满,“肖家如今是沈尚书之妻肖仲华当家。那肖夫人,是个好人,除了面上冷淡些,从不曾苛待江掌柜的一家。即使江掌柜主动献上厚礼致谢,她也不曾收过,只说叫他们一家安心在庄上住下,不必挂在心上。”
“那账面上的利钱,又去了哪呢?”宁筱航两手捧着茶杯,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管事摇了摇头,“肖夫人好相与,她那胞弟,肖仲芳,却是个混世魔王。”
闻言,丰屹川嗤笑一声,“原来是这赖货,我已见识过了。”
说罢,与宁筱航相视一眼,“不过是仗着姐夫官位,狐假虎威,定是他,摸清了个中事由,便来此敲江掌柜的竹杠,对么?”
徐管事点点头,又缓缓开口,“大公子,那肖泼皮虽是有些势力,但‘丰登粮肆’背靠咱们秉信堂,亦是不怕与他周旋。江掌柜给肖仲芳的那些银钱…其实也是他自愿的。”
丰屹川定定望着徐管事,“我懂。救命之恩,以为报,肖夫人不愿受礼,江掌柜的便想将厚礼,都借她弟弟之手,送进府中。”
语罢,坐在一旁的宁筱航面色恍然,紧闭双唇,缓缓点了点头,只见丰屹川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徐掌柜面前。
“大公子,您,您这是?”
“我三叔说,他两次给江掌柜去信,寻问家中之事,都回音,便知是江掌柜要强,纵是有事,亦不愿拖累旁人。这些银子,是三叔叫我带来,给江掌柜应急的,往后如不够了,只管说话。若是江掌柜实难对三叔张口,找我丰屹川,也是行的。”
还未等他说完,徐掌柜便登时起身,眼眶通红,朝着丰屹川就要跪下身去,被他连忙扶住。
“大公子…我替老江,谢谢您和廖三爷了!”徐管事伸出粗糙手掌,抹去面上眼泪,又在椅间缓缓坐下,“只是,这银票,我不能做主。老江连我们铺子里凑给他的银子也从没拿过,只对我说他‘对不起廖三爷,亦对不起泰爷的信任’,您这银子,我不能替他收下。”
闻言,丰屹川点了点头,将银票拿起,收回袖间,转面又对宁筱航说道,“筱航,如此,咱们便走一趟肖家山庄吧。”
宁筱航朝丰屹川缓缓点头,他二人便向徐管事拜别,出了粮肆,丰屹川在街上一驿站租了马车,两人即向城郊山庄启行。
此时高阳城北,肖府内正院书房,小公子沈青舫正望着角落柜上的一尊牌位暗暗出神。
他走近柜前,望着牌位上所刻字迹,口中喃喃自语,“沈素舸…”
小公子叹一口气,“姐姐,你虽缘降生在咱家,爹爹他,却从未曾忘记过你。”
小公子正暗自神伤,身旁缓缓走来一年老仆妇,“公子,夫人差人从庄上传信来了,说是想您了,让您回庄上陪陪她和老爷。”
沈青舫仍是望着那牌位,“齐妈妈,我要是走了,舅舅还不得翻了天。庄子上太闲适,也不适合读书。”
“公子,老爷的身子这几日又不大好了,说是前日又咳了血,夫人甚是担忧,这才叫我来与您传信。”
“唉,”沈青舫叹一口气,“自我记事起,爹爹就是如此,一阵大好,一阵又不济了…这些年,母亲真是受累了。”
那老仆妇抬起头,顺着小公子目光瞧见他正凝视着的牌位,亦是叹一口气,“都是造化弄人。姚大人说,当初若是把那闺女生下,有了亲近女眷之血作药引,老爷的病,也不会这么多年都稳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