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不知为何,沈青舫脑中突然闪过一张面容,他迟疑一阵,又朝老仆妇问道,“齐妈妈,你可知道关于我这未出世姐姐的事吗?”
老仆妇低着头思量许久,似是在脑海中细细搜寻一阵,才开口道,“我也是听沈府中一些老人儿说起过,当时,老爷尚未婚配,若是先让个妾室生了孩子,传出去,会叫宣都的高门大户笑话,也再难议上什么良亲了。您祖母,万夫人,便作了这恶人,拿掉了孩子,还将那女子赶出府去。自此,再此女什么消息。不过…”
老仆妇略微一顿,小公子忙焦急问道,“不过什么?”
“我后来听咱们府中蔡管家提过一次,老爷成婚后一两年,也就是得了您出世那时,您祖母不知怎么松了口,同意老爷将那女子接回府上作个姨娘。可那女子颇为烈性,一听是要她做妾,便朝前去提亲的蔡管家脸上啐了一口,还说‘叫那负心的死了心、断了念吧!我就是一辈子再不嫁人,也绝不给人当妾做小。’”
闻言,沈青舫陷入一阵沉思,不知想到什么,又忽而抬头问道,“那位夫人姓名,您可知道?”
老仆妇眯起双眼,面露十分艰涩,摇了摇头,“事情过去已十几年了,老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沈青舫抬手在老仆妇手背上轻拍几下,“妨,齐妈妈,我也是好奇而已。”说着,抬脚便朝书房外而去,“帮我叫门口小厮套车罢,我这就回山庄上一趟。”
小公子脚步刚走出数米,只听身后老仆妇突然拍掌大叫道,“想起来了!公子!”老仆妇连忙蹒跚着步子追出来,“姓宁!那女子姓宁,是个厨娘!”
高阳城北门处,丰屹川与宁筱航乘坐的马车缓缓驶来,恰与沈青舫所乘马车遇在城下。赶车的车夫见了肖府马车,忙牵住缰绳,将车停下让行。
“怎么停下来了?”丰屹川掀起竹帘问那车夫。
“回公子的话,是肖家人。”
丰屹川一听,还当是那赖头泼皮肖仲芳的车驾,面上轻笑一声,“真是孽缘,我还说莫叫我再遇到此人,若再见他,定要替肖家好生教训一下这个孽障。”一面说,一面不顾宁筱航的劝阻,跳下车来,两步走到肖家车驾之前。
“车上的,出来见我!”丰屹川大喊一声。
闻声,马车即停在丰屹川面前不远处,一人从车内掀起竹帘而出,丰屹川登时愣住,沈小公子也面露疑惑的站在车上。
“昨日酒楼里的那位哥哥?”沈青舫对丰屹川招呼道,“您叫我,可是有事?”
丰屹川尴尬笑笑,抬手摸了摸后脑,“噢,原来是沈小公子,是我认人了,还当是…”
“还当是我舅舅?”沈青舫轻轻一笑,扶着赶车小厮的肩膀走下车来,行至丰屹川面前,便是端正一礼,“我与您,还真是有缘,昨日刚认识,今日便又碰见了。”
“川哥,”宁筱航掀起车帘,露出脑袋,瞧见车前之人,又是一愣,随即对着沈小公子礼貌一笑。
丰屹川回头笑着对宁筱航说了句,“事,放心。”
又向沈青舫开口询问道,“小公子,我们今日正要去城郊你家庄园叨扰,真是甚巧,在此遇见你了。”
“噢?是吗?”沈青舫好奇地脑袋一歪,“找我爹?还是我娘?”
宁筱航从车上缓步而下,丰屹川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二人行至沈青舫面前,“我们不找沈尚书与肖夫人,是想寻一位姓江的粮铺掌柜。”
闻言,沈小公子将落在宁筱航面上的眼神收回,“江钰叔叔吗?他与清轩哥哥一直在我家山庄西苑住着,我与他们甚是相熟。若是有事要找他们,”沈青舫豁然一笑,“就坐我的马车一道去吧,我正要回庄上去。”
“那,再好不过了!”丰屹川亦是一笑,转面望向宁筱航,见她点了点头,便走回车夫身旁结了银子,二人跟在沈青舫身后坐进了肖府马车。
肖家小厮甩动缰绳,马车又缓缓启行,车内此时,丰屹川与沈青舫报了家门,又将来意向他说明,只见沈小公子不住点头。
“丰大哥,没想到您正是‘秉信堂’的大公子,真是失礼了,”沈青舫朝丰屹川拱手一礼,“你们这样的偌大商帮,竟会为了一个小小掌柜操心奔走,我沈青舫真是佩服!”
“沈公子,”丰屹川朝他淡淡一笑,“我家三叔说了,江掌柜的是个难得的好人。天下不平事甚多,我们不知便罢,若是人在伸手可及处,就有不帮的道理。”
沈青舫点头称是,忽而望见坐在一旁的宁筱航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清俊脸上一下子泛起羞涩之意,“这位姐姐…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宁筱航低头一笑,“不是,”又抬起眸子看向丰屹川,“川哥说,咱们二人生得很像,方才我细细看了,瞧你真像瞧着我自己小时候似的。”
闻言,沈青舫也是一笑,“不知怎的,我看姐姐,也甚是可亲。”话到此处,沈青舫脑中一闪,略一思索,又叹一口气,“如果她能降世,我希望她就生得像姐姐你一般。”
“她?”丰屹川面露疑惑,不解问道。
“哦,事,”沈青舫抬手撑起车窗,向外看去,“是我家中的一位故人。”
此间,一路话,只有车轮沿辙而行的响声,如此行了半日,车驾终在山脚下肖氏庄园外停下。
三人下了马车,沈青舫朝二人拜别,“丰大哥,姐姐,你们自此向西边行去,百余米外便是我家山庄西苑,江叔叔一家就住在那里。”说完,又朝宁筱航笑笑,“我这便回家去了,如有何事需要我帮忙的,您二位自来东苑寻我便可。”
丰屹川与宁筱航亦朝沈小公子回礼,“沈小公子,你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是稳重妥当,我看,你比我家阿惠还倒显得成熟许多。”
沈青舫又是一笑,“丰大哥谬赞了,惠公子之名我亦有所耳闻,他生得一副通透脑筋,我怎能比得上他。”
说着,回头朝自家东苑正门处望了一眼,“我母亲一心都扑在我爹爹的病上,何曾有余的心思来顾我,这些年,不过我自己看顾自己罢了。”
说罢,便朝二人点头示礼,转身离开。
丰屹川牵起宁筱航,亦朝西苑处行去,走了一阵,忽而又听身后沈小公子声线传来,“这位姐姐!”
闻声,宁筱航与丰屹川便一回头。
沈青舫抬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宁筱航抬手拢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朝沈青舫欣然一笑,也用些力气回声喊道,“我姓宁,名叫筱航,是宣都人士。”
也不知远处的沈青舫听未听得,丰屹川与宁筱航便转身朝西而去。
又一阵清冽山风略过,扬起沈青舫外裳衣角,小公子清秀端方的面上早已被惊愕笼罩,久久不能散去,独自一人呆愣滞在东苑大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