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早,宁筱航正在北院收拾衣裳、包袱,丰屹川去往东院,将二人要赴高阳郡之事禀告老爹。
丰将泰听儿子说完,只一笑笑,“我原想着,你寻着了媳妇,能收收心,好好在晋城给我待着。这才住了几天,可又要走。”
丰屹川绕到老爹身后,抬起胳膊给他捶着后背,“爹,我找人打听过了,高阳、淮阳、还有泾县,这都是出了名的背靠大山、温泉遍布之地。筱航她娘心中有恨,不愿让她与生父相认,可这毕竟是她压了十六年的心事,”丰屹川停下手上动作,“心事不了,她总像是不能彻底地轻松自在,我看在眼里,实在不忍。”
丰将泰回头朝儿子瞥了一眼,“去!我又没说不叫你去,自你十四岁起,就离了我,一个人走南闯北,我何曾拦过你。你是我丰将泰的儿子,是天上的鹰,不是笼里的鸡。只要你活得恣意,天下之大,你愿意去哪,便去!”
“爹,”丰屹川在丰将泰身旁蹲下,趴在老爹腿上,抬起头,“我有没有跟您说过,”他双目充满敬爱与诚挚,“您是这世上,最好的爹。”
闻言,丰将泰扑哧一声大笑出来,“你这小子!”抬手在丰屹川脑袋上推了一把,“啥时候学成这样,肉麻怪哉!”说完,从椅间起身,在屋内柜中取出个带锁的木盒,用腰间掖着的钥匙打开,从盒内抽出几张银票,回身塞给丰屹川。
“用不上,我这几年攒了些钱的。”丰屹川将那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谁说是给你!”丰将泰又将银票拿起,塞进儿子手中,“拿着,就你那仨瓜俩枣,路上叫你媳妇连个像样的客栈都住不上,丢死个人!”
丰将泰又在床榻边坐下,习惯性地抬手去找那福虎枕头,丰屹川见了,忙上前两步从床榻上取下,放在老爹怀中。
“我这破枕头,您还没扔呢,都搂了多少年了。”
“谁叫你总是东跑西颠,”丰将泰面上虽有不悦,语气却充满慈爱,“你不在家,爹想你了,就闻闻你这枕头上的味。”
话音未落,丰屹川眼中已渐似蒙上一层薄雾,他憨厚地笑笑,又抬手搓了搓后脑,“爹,等筱航寻到生父,我就与她成亲,我努努力,尽快叫您抱上孙子。您有孙子玩,就不总念着我了。”
丰将泰一听,哭笑不得,抬手就要拿怀中的枕头去砸儿子,丰屹川闪身一躲,两步逃到门口,“筱航收拾完,我们就要动身了,您别太想我啊!耽搁不了多久,若是高阳没有消息,我们就回晋城来。”
说着,丰屹川抬脚便要出门,只听见屋内丰将泰开口唤了一句,“儿子,”
“嗯?”丰屹川朝屋内回头。
“你就从没想过,也去找找你的亲生父母?”
丰屹川稍作一愣,坦然一笑,“您说什么呢。我没娘,我爹这不是在屋里坐着呢,还上哪去寻?”语罢,面上轻松欣然,人已走出堂屋大门。
丰将泰笑着,略显浑浊的双目中禁不住一阵老泪纵横。他想了想,又起身追了两步,对着东院大门处喊了一声,“臭小子,爹给你的是爹的私房钱,你的金山银山,还在地库里,一分都没挪动!”
“哈哈哈!知道啦!”远处传来丰屹川响亮的回音。
此时,宁筱航已在方寸园外的马车上等了一阵,才见丰屹川心情甚是舒畅般大步而来。他轻轻一跳上了马车,又掀起竹帘坐在宁筱航身旁。
“川哥,我不去与泰爷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妨,”丰屹川笑笑,从怀中亮出一叠银票,“你若是去了,老头子就不是给这几张了事了,定要狠狠出一番血来。你还是给我爹留点子零花吧,哈哈。”
宁筱航微微一愣,低头笑笑,又抬手将丰屹川胳膊搂进怀中,整个人也贴在他身旁。
马车由廖三爷挑选的一位小伙计赶着,一路送他二人前往高阳郡。待车轮滚滚启行,丰屹川忽而转面望向身边之人,定定看了一阵,才勾起唇角,笑着说道,“筱航,你变了。”
宁筱航抬头不解,“我变了?哪里变了?”
丰屹川面上十分得意,仰着脸,被宁筱航搂住的右手在她膝上婆娑两圈,“我心里一直生你的气,你可知道?”
“你这人真是奇怪,”宁筱航面带几分娇嗔,“才说不会生气了,又说一直生气,搞不懂。”说着,两手一松,将丰屹川胳膊推到一边。
丰屹川侧过身,将她左手拉回身前,纤长手指在她指甲上轻轻揉搓,宠溺的爱意与柔情自手上流出,顺着宁筱航指尖,如甘泉般缓缓流向她心里。
“你连指甲,也是好看的。”
宁筱航心中一颤,脸上一片殷红渐起。
丰屹川低着头,痴痴地把玩着宁筱航指尖,“我一直生气,是气你…”他像是万分不好意思似的,顿了顿才说,“气你狠心,气你怎么就能不爱我。”
宁筱航一听,顿时羞地耳根都红了,忙转面看向旁边。
“但现在,我一点也不气了,”丰屹川将她左手合成一个小小的拳头,“我整个人,都叫你攥在手里了,你在哪,我就跟着你在哪。我丰屹川偏不信了,死皮赖脸缠你一辈子,你还能狠心,不嫁我。”
宁筱航听他自言自语般说着,眼神望向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丰屹川看着她清秀侧脸,微微翘起的鼻尖、与柔软殷红的嘴唇,直看得出神,忽而见她朱唇微启。
“夫君,等离了高阳,咱们就成亲吧。”
丰屹川登时愣住,脑中一道惊雷响过,似是万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叫我什么?!”
宁筱航回头,向丰屹川绽开柔情一笑,“不过是缺个仪式,纵是有什么婚礼、喜宴,你在我心里,早就是我认定的,此生唯一要嫁的夫君。”
“筱航…”
丰屹川眼中含泪,用尽全身力气,将宁筱航揉进怀中,双臂紧锁,箍得宁筱航喘气都有些艰难。
忽然,两滴水珠掉在宁筱航脸上,她心头一紧,抬手抚上丰屹川面颊,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事,”丰屹川用手掌在下颌抹过一把,“我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说完,又紧紧搂住怀中少女。
“原来高兴得过了头,人会想哭…”
二人一阵深情相拥,宁筱航踌躇半掩的心门,终向眼前的痴情人缓缓敞开,再不留一丝余地。
马车一路向南,过了晋城南郊,又在山间大道上行了两日,丰屹川掀起车窗,只隔数里农田,远远便望见高阳郡城门。
“筱航,咱们到了。”
宁筱航顺着丰屹川目光朝外看去,目之所及,皆是郁郁葱葱,“果然像廖三爷所说,是个山清水秀之地呢。”
“大公子,”赶车的年轻伙计开口说道,“三爷已先一步差人在城中客栈定好上房,小的这就赶车送您二位过去。”
“哦?”丰屹川微微一笑,“三叔真是,费心了。”
马车不久便过了高阳郡北门,车外渐似响起街面上行人的交谈声、脚步声,亦掺杂着些许商贩的吆喝声。
“筱航,这高阳,是不是不如晋城热闹些。”
“嗯,虽不怎么热闹,但城外有山有水,气候宜人,是个让人感觉舒心的地方。”
车上二人一路看,一路聊着,只过一会,马车便在城中‘悦来客栈’门前停下。
丰屹川背上包袱,扶着宁筱航下车走进客栈大门,还未等二人开口,客栈掌柜已立在前厅相迎。
中年掌柜的看一眼丰屹川胸前玉锁,双目一明,“您便是大公子吧。鄙人姓王,廖三爷是我挚友,他已与我交代过了,店里最安静的一间上房,三楼东边,早已给您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