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纫蕙看着面前披头散发却虚张声势之人,竟与多年前的那张清俊羞涩的面容重合。
那时她饱读诗书,自认为不输男子,却被父亲半是苦求半是胁迫嫁给了齐贤王世子。
即便她不愿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可还是在母亲整日的以泪洗面之下败下阵来。
那时知道她对婚事不满的年轻世子,驾着匹雪白的骏马偷偷去后院找她,穿着一袭湛清色长袍翻上她的院墙。
身份高贵,年龄相仿的未来齐王,用一纸浓情蜜意的情诗迷惑了从未接触过异性的杜纫蕙,让她忘记了满腹的抱负,深深陷进蛛丝般的情网。
而她以为的命中注定的良人,其实是她父母与夫君一手策划,到头来,编织的爱情幻想一切都作空,惟有这么多年读过的诗书还存在她的记忆,时刻提醒着她不要被后院的三寸之地所拘。
杜纫蕙别过头,眼底毫无波澜,“作践他实在恶心了我,不如就如郑将军所言,将他们去了势,做个阉人吧。”
齐贤王世子瞠目欲裂,就连近日滴水未沾的齐贤王都睁开了眼。
“你敢!”
“世子,到了这时候何必再逞强呢,”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几人僵在原地,“阉人,怎么能做君王呢?”
“你这妇人,好狠的心,”齐贤王嘴唇干裂,原本还乌黑的头发一夜花白,整个人形容枯槁,他干咳了好一会,方才道,“寡人不该小看了女人,但即便这样,你追随的那位吕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女主朝政,必将霍乱天下......”
杜纫蕙沉默一瞬,方才开口,“昔日开国女帝治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自周男帝篡位,后辈男帝不事朝政以至中原四分五裂,所以说,这君王,还得是女人来做。”
“你胡说!”齐贤王世子怒道,“这、这都是些歪理!”
多年的心结就此解开,再与这人处于同一房间实在是难忍,见郑元玺安排的劁猪人来后,杜纫蕙便不做停留。
直到拐出暗无天日的牢房,耳边再听不到那一阵阵宛若杀猪般的哀嚎,面上被温暖的午日阳光洒下一道阴影,她整日如影随形的恶感才消失殆尽。
她眯起眼看着头顶上方刺眼的光线,这才注意到随后出来的郑元玺。
“......郑将军,王上真不要齐贤王父子的性命?”
“杜姬也瞧过了王上的信,我还有作假的可能?”
“并不是怀疑将军,”杜纫蕙道,“我只是担忧王上,如今齐国还有齐贤王余孽未消,若是叫他们知晓齐贤王父子还未身亡,再放任他们在民间为祸,只怕王上收服齐国更是难上加难。”
郑元玺一笑,“杜姬原来是想着这个,王上自有她的打算,征兵与新律法也已经在承德传开,得到利益的女子难道会放任那些人将她们再关进后院?”
“王上只需要在淮阳等着,不出半月,那些女人便会亲手将齐国奉上。”
若是没有人主动将他们送上,她也会大张旗鼓地安排一位“勇于抓获叛国余孽”的女子,再叫人看看她从王上那里得到了什么。
不会是什么诰命或是牌坊,而是实打实的利益,不信有女人能经得住拥有从未拥有过的权力的诱惑。
“这......”
杜纫蕙不知其中深意,但也不好再多问,在郑元玺因军中还有要事先辞行后,她也回了新的宅院。
这是郑元玺为她寻的一处住处,背靠军营,街坊邻居皆是老实本分之人,见她是由兵娘送过来的,都闭紧院门,不敢做声响。
她自承德被攻下后便遣散了身边侍从,只留下从小伴她长大的香擅。
原本落满灰尘的小院已经崭然一新,香擅端来一壶热茶,拿着跌打药为杜纫蕙涂着脖子上的青紫。
过了会,她微微犹豫,放下手中的药巾,启唇道:“夫人,郑将军是、是您……”
杜纫蕙垂下眼帘,撇去茶杯中的浮末,饮了一口滚烫的热茶。
“对,吕王的军队是我引进来的,就连承德的城门都是用我父亲的兵符打开的,外面的那些将士也都是因我而死,香擅,你可是觉得跟的主子太过残忍了?”
“夫人恕罪!”
香擅神色大变,忙跪下磕头,“香擅不觉得夫人残忍,世子这么多年的不堪香擅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只是夫人一人承担这么多,又冒天下之大不韪,投靠吕王,若是稍有不慎,恐怕便跌落悬崖了……”
她想起自家夫人从小受的苦,顿时两眼含泪,哽咽道:“侯爷不疼女郎便罢,连老夫人都......世子也不是个能容人的,您、您又要将性命赌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身上......夫人为何生的这么苦。”
“苦什么,”杜纫蕙摇摇头,唇角竟勾起一个笑,“这齐国的人,哪有不苦的,平民有平民的疲累,世家女子也有各自的不幸,于我来说,齐国从根上就烂了。”
“若想从根源解决,唯有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