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历七二二年三月初五申时,中州云都郡,云都城西大街赵府 天下之事,多的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就比如说赵天启,赵天龙生死未卜,周睿已经家破人亡还不自知,独孤若云无法摆脱联姻的命运之时,唯有他,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陪着自己心仪之人,而且他心仪之人也倾心于他,此时再没有人的境遇能比他还好。 武道大会之后云都西大街赵府就不复热闹,虽时常有人来,自然不如那段时间,四五个年轻人时常在此。 今日赵天启之师王百味修沐,王百味还不放心他独自掌勺,遂也给他放了一天假。虽然已是踏春的好时节,他却没有出府,而是又在厨房忙活开了。对于赵天启这样的人而言,下厨做菜就像别人玩耍一般,并不会感到劳累或者厌烦。 只见赵天启手里端着一盘栗子,兴冲冲的走进赵宅前厅,赵宅前厅中间是主人和宾客的座位,其实南北两侧都还有空间,北面一般为用膳之处,有桌有凳;南面则是一方软塌,倒没甚用处。 北面的圆桌旁,一少女左手托腮,背门而坐,从门口处只能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少女一身淡橙色衣裙,头上似乎是一个百合髻。赵天启的脚步声并不小,那少女却没回头,不知是在入睡还是沉思。他便蹑手蹑脚,笑着缓缓走向少女,到得少女身后,少女依旧无动于衷,赵天启便将装着栗子的盘子小心凑到少女面前。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赵天启笑着说道,一笑起来,眼睛更小。 少女望着北面的墙壁出神,似乎被赵天启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嗔怒道:“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我一跳。”少女边说边还用手掌拍打赵天启衣袖,待看清少女面目,瓜子脸,下巴圆润,头上一个花巧的中分百合髻,两侧鬓角旁的发梢将瓜子脸完美衬托,一对秋波眉眉梢细而弯,恰到好处,一对挑花眼略显媚态,鼻子很挺,嘴角略宽。此女美中带点妩媚,自然就是林惜晨。 在此需略交代一下林惜晨父女。林家的支柱也是三兄弟:家主林肃、掌门林劲和外总管林泉。剑圣林劲和家主林肃同父同母,其父为林啸乾;外总管林泉乃林啸坤之子,林啸坤在林泉仅十二岁时便代表林家镇守天刀陵,因而林泉从小和林劲兄弟一同长大,关系和亲兄弟相差无几。林肃兄弟上位之后,林家外总管一职便由林泉接任。 林家地处东州,往西发展路途遥遥,尤其若要派嫡系巡视各地店铺,往返耗费时日太多。故而林家将生意做到云州之后,便派一人常驻云都,负责中州和云州各种事宜,并称此人为外总管。林泉便是这一代外总管,本来林惜晨母女留守在东州林家村,可去年年初林惜晨母亲去世,林惜晨在武道大会之后便随父亲留在云都,至于她留在云都有没有别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林惜晨和赵天启相识于武道大会,之后林惜晨被齐轩辕所伤,赵天启探望,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今年正月十五二人一起看花灯,正式定情,此时二人是名副其实的情侣。林泉自然知道女儿的事,未明言支持,倒也未曾反对。如今,林惜晨已是赵府的常客。 “嘿嘿,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迷,惜晨?”赵天启笑道,边说边把装着栗子的盘子放在桌上。 “没什么,启,这是什么?” “爆炒栗子,刚出锅的,小心烫。”赵天启出言提醒道,边说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说了烫,他自己倒不甚在意,开始剥栗子。赵天启剥的很快,很快就剥好了一个,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夹着递给林惜晨,林惜晨也伸两根手指接过,肌肤不曾相碰。 栗子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坚果,上千年前人类第一次发现野生的栗子可食用时,栗子树的种植历史便开始了。栗子肉味香美,微甜,能充饥。果期一般为八月至十月,生栗子不易保存,此刻又不是果期,能拿出来的定不是普通人家。 “明天我要回一趟林家村。”林惜晨边吃边说道。 赵天启闻言停下了剥栗子的动作,看着林惜晨,不舍道:“怎么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倒不算突然,这几月随父亲东奔西走,事情繁杂,未得闲暇。去年入冬以后我堂妹惜夕的病越发严重,可能过不了今年。既是家里希望,我也想回去看看她。”林惜晨叹道。 “嗯,我听二哥提起过,惜夕姑娘的病是从小就有的。”赵天启也是一脸惋惜。 “说到赵二哥,还没有消息吗?” “是的,快四个月了,始终不曾找到。不过我相信二哥一定还活着,他说过,他没那么容易死。”赵天启说道,似乎对赵天龙很有信心。 “哎,说起他们三个结义兄弟,赵二哥下落不明,西门大哥失忆不知身世,现在就连周大哥也......”林惜晨说道,从称呼来看已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毕竟她并没有和赵天龙三兄弟正式认识过,完全是因为赵天启才这样说。 “惜晨你说得不错,原本周兄弟和我一样,都是无忧无虑的人,谁能想到北刀盟周家会有这样一天。”赵天启惋惜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 “嗯,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必,我又不是不回云都了,再说你明天要去好又来,应该没时间吧。” “嗯,好吧,等你回来就来好又来找我。” “好。” 三月十二日未时,云州西川郡,西江城西江酒楼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天地间一片生机勃勃,如此景象在周睿看来却毫无趣味。这三个多月来他从西川城南郊的断情崖开始,沿西江一寸一寸的寻找,每日行进不过三十里,一直找到下游霁州石方郡的郡府石方城,虽仍可能有所遗漏,但大部分地方绝对都找过了。石方城再往东南约四百里便是西江的入海口,周睿止步石方城,原路返回。其实他在进入石方郡两百里之后便应该止步了,且不说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一队人马在寻找,西江之水进入石方郡之后水势便是一缓,江宽水深,来往船只无数,若是赵天龙来到此处早就该被人发现了。 周睿心情跌落谷底,怀着沮丧而不甘的心情原路返回,逆流而上又找了一遍,终在昨日回到西江城。如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周睿也开始怀疑,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继续找下去的必要。 周睿三个多月来食之无味,夜不成寐,不仅人瘦了一圈,形容憔悴,不复往日风流神采。至昨日再至西江城,落塌西江酒楼,惆怅,沮丧,绝望,竟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至今日午时才起身,或许唯有喝醉才能入睡吧。 起身洗漱一番,便来到酒楼一楼用餐,此刻正是饭点,人还不少,周睿点了餐便找一张空位子坐下。小二还未上菜便把酒端了上来,周睿自饮自酌,一杯接着一杯,掌柜的见过周睿,看周睿这副模样,摇摇头未说话。 西江酒楼坐北朝南,门开在南面,周睿坐在门口附近,北边离门较远的一张桌子上,两人正在交谈。 “李老哥,怎么迟了整整一日,小弟还以为老哥你昨日便要到。”说话的人一身灰色短褐,短小精悍,看面相绝对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 “高老弟有所不知,西江镇南边那片树林真是邪了门了,老哥我硬是在里面困了一天,要不是有个小姑娘带老哥出来,还不一定要在里面困多久呢。”他旁边那人说道,只见那人也是一身灰色短褐,只是身形要粗壮得多,皮肤黝黑,身侧摆着弓箭,看来是个猎户。 “切,李老哥打了几十年的猎,竟然还会被困在林中,也是奇事一件。”精廋汉子调笑道。 “哎,那片树林为兄早有耳闻,不过见猎心喜,竟然一不小心踏入了那块地方。”粗壮汉子说道,似乎依旧心有余悸。 “那块地方究竟有什么古怪?竟能让老哥怕成这样。”精瘦汉子也来了兴致。 “那里啊,那丫头说方圆五里终年大雾弥漫,山高林密,无数西江支流汇聚。罢了,不说了,你不是在林记杂货铺上工吗?怎么今日也有闲暇?”粗壮汉子说道,这句话却引起了周睿的注意,粗壮汉子所说之处他也曾去过,浓雾的范围是自己唯一忽略的地方,那是一个绝对不可能随水流进入的地方,附近的村民都说没见过人,周睿也就作罢继续往东而去。粗壮汉子如此说,浓雾里有人,大哥有没有可能在那里,周睿顿时燃起希望,急忙起身朝那两人走去,却没想到听到了接下来的话。 精瘦汉子压低声音道:“哎,老哥你有所不知,北刀盟盟主周渊两口子还有他们的大儿子前不久死了,小儿子不知在何方,东州林家和周家有点交情,传下命令来寻找小儿子周睿。正好有传言说周睿前来寻找义兄赵天龙,掌柜的就把我们派出来了。”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粗壮汉子惊呼道。 周睿闻言也愣在当场,片刻之后心中一怒,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精瘦汉子单手抓住衣领提起,精瘦汉子还来不及反应,一声惊呼。周睿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既然不信,此人定是在造谣,被人咒自己全家死光了,周睿这样的反应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若换个脾气暴躁的,难说精廋汉子已经倒下了。 “你是何人?竟敢咒本少爷全家都死了?说,到底是何居心?”周睿怒气冲冲的连续发问道,边问边把精瘦汉子提着往前,精瘦汉子的背部重重砸到北面的门窗,周睿才停下来。事发突然,旁边吃饭的几桌人急忙一哄而散,粗壮汉子有心无力,他显然不是周睿的对手,掌柜的战战兢兢,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解。 “这位公子,还请高抬贵手。”掌柜的一脸堆笑缓缓说道。 “是是是,掌柜说得是,在下这位兄弟有什么得罪少侠的地方,在下先在此给少侠陪个不是。”粗壮汉子也说道。 周睿闻言也冷静了些,义兄赵天龙之事让他心力交瘁,刚才行动确实有些冲动,可惜骑虎难下。 精瘦汉子见周睿没有进一步动作,开始偷偷打量周睿,忽然双眼放光,急忙道:“公子......公子便是北刀盟盟主的幼子周睿少爷?小的有眼无珠,不过此事确实不敢说谎。” 周睿闻言还是放开了精瘦汉子,冷冷的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具体内情小的不知,我家掌柜的接到的是飞鸽传书,上面写着‘刀圣夫妇与长子皆亡,周家蒙难,寻幼子周睿,勿使归阑州’几行小字。”精瘦汉子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周睿神色更冷,似乎信了几分。 “信是从东州传来的,五日前传至掌柜手中,途中约需四日,算上林家之人得知消息的时间,估计具体事发之日已在上月。”精瘦汉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周睿脚下一个踉跄,如遭重击,看来周家的确出事了。急忙向楼层中所有人赔礼道:“在下一时冲动,惊扰了各位,实在抱歉。”说完不等众人回应,便急忙出了酒楼,临走还不忘丢下一锭银子。 周睿走的瞬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掌柜的用袖子擦了擦汗,粗壮汉子急忙上前查看精瘦汉子,周睿没下暗手,除了脖颈被勒疼,倒未受伤,其余用餐之人则回到桌上继续用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老哥,你看到周公子往哪个方向去了吗?此事我得马上告诉掌柜的。”精瘦汉子急忙问道。 “似乎是往西。” “原谅则个,改日小弟再请老哥吃饭喝酒。”精瘦汉子不等粗壮汉子回应,匆忙而去,粗壮汉子摇摇头,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喝酒。 两刻钟后,西江城西门外,周睿勒马驻足,看了一眼东方,片刻之后便一踢马腹,快马加鞭向西往西川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