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澄澈的眼睛映着她,原本该让她因那埋藏心底的肮脏而无地自容,可她却慢慢平静了下来,干涸的心底像是拂起了阳春三月的杨柳风,暖暖的,柔柔的,干净而温暖。
“明隐会永远陪着姐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少年认真而郑重的誓言在耳边响起,她脑子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有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
“阿月永远陪着莉莉丝,永生永世。”
“纵你是满身罪恶的夜之魔女,我也是永远只照耀着你的月亮。”
“下辈子,你还会找到我的,对吗?”
不知不觉,她忽然泪流满面,她无力地摊开手掌,任珍珠般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去,落在掌心。明隐彻底慌了,手足无措地想帮她擦眼泪却无从下手。
温知言却忽然一把抱住他,清幽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他瞬间僵硬住了,听得她在耳边哭着笑了出来,“他们说的没错,神是世间最温柔慈悲的存在。”
降下惩罚,却也恩赐宽容,温柔而慈悲的眼神注视着善人,也注视着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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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州回来,明隐明显感觉温知言变了。从前的温知言温婉柔弱中透着一股疏离与冷漠,哪怕是含笑看着人时也总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忧伤,可现在她笑起来却是真心而纯粹的,仿佛一捧落于水面上的细碎阳光,常常晃了明隐的眼。
温家姑娘出落得越发好看了,上门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温知言不需要苦恼,因为这些都是明隐的烦恼,在媒人明里暗里暗示着“你姐姐都二十岁了再不嫁嫁不出去了”的眼神中,明隐终于爆发了,抽出腰间的佩剑就朝人砍了过去,那些媒婆一个个吓白了脸,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从此再也没人敢上门提亲。
只有明隐知道,听到她们明里暗里说着温知言不是的时候,他心里仿佛有岩浆在喷薄,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大声喊“嫁不出去我娶”。
可是他没有,他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人言可畏,倒不是怕人说三道四,而是怕温知言被人说三道四。
姐姐是清水踏花般清新雅致的人,衣不染尘,超凡脱俗,怎能被那些凡夫俗子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是那句话却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日日夜夜,心痒难耐,头痛欲裂。
他喜欢姐姐,想娶姐姐。
那年山河府的茫茫云雾之中,她清冷孤傲,白衣胜雪,仿佛一朵青花轻轻地、静静地飘落在他心间的湖面上,漾其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想他总会等到的,就像月姐姐,终于等到了她的秋哥哥一样。
小屋里许久不曾这样热闹,月姐姐带着秋哥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蓝衣哥哥一起来了。
那个蓝衣哥哥说是武林盟主的独子,可根基实在薄弱,连他都打不过。不过,姐姐说过,要对人温和有礼,所以他还是恭恭敬敬喊了他一声韩哥哥。
据说韩盟主把独子送去了月中谷调养身体,但是韩照不听话,逃到姑苏时正好被月姐姐逮住了。韩哥哥看上去对此耿耿于怀,很是讨厌月姐姐,吃饭的时候月姐姐说一句他就要怼一句,但是恐怕韩哥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说明,他一直一直都在看着月姐姐。
月姐姐的确漂亮,明艳不可方物,如果说姐姐是阶前凉凉月色,月姐姐就是十里烂漫春色。
他觉得韩哥哥是没有机会的,而且就凭秋哥哥在一旁快要杀死人的阴沉眼色,他觉得韩哥哥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个问题。
是夜,万籁俱寂。
他提着一壶酒爬上楼顶,果然见到了正仰着头静静赏月的温知言。
温知言见他来了,莞尔一笑道:“你怎么来了,也睡不着?”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挨着她坐下,也学着她的模样,仰头去看那皎皎明月。
下面忽然传来动静,朦胧的夜色中,温知言低垂下眼帘,收敛着那无奈的笑意,“红颜祸水,还真是没说错。”
明隐好奇地问道:“是秋哥哥与韩哥哥吗?”
不等温知言回答,他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一定是他们两了,那韩哥哥也真是没眼色,人家两情相悦着偏偏还要往里凑,不过他应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抽什么风。”
韩哥哥天真烂漫,大概是真的不懂自己对月姐姐那过了头的讨厌与排斥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糕点,脸色却不大好,“有些压坏了。这是我今天去买酒菜时特意给姐姐带的,虽然现在长得不大好,但是姐姐要不要尝尝,味道还是可以的。”
温知言接过来打开,虽然被压坏了,但还能看得出是一块精致小巧的梅花糕,她随口笑道:“刚才桌上也没见着,怎么不多买些给大家也尝尝?”
明隐脸色有些羞涩,在月光下少年红红的眼角像是涂了胭脂一般,天真又诱人,“我买完酒菜才看见的,钱不够,我就只给姐姐买了。”
也只想,和姐姐一起分享。
“这样啊。”温知言笑了笑,低下头慢悠悠地吃着梅花糕。
少年静静地望着她温柔恬静的模样,月色洒落在青丝之上,镀上一层银霜般的光辉,他有些怔然,久久不曾言语,慢慢地,轻轻扯开一个笑容。
这算不算,他们的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