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冷梅香气在冰冷华丽的宫殿里弥漫开来,没有风,琉璃珠帘泛着绚丽的凉薄光泽静静地垂着,尾缀的白玉扇贝里衔着珍贵的东海明珠。
梅浮觉得自己就像是这白玉扇贝里衔着的东海珍珠,被华丽冰冷的牢笼紧紧包裹着,泛着莹润而苍白的光泽,心却早已随着那浮沉的海浪死去。
“母后,母后……”端柔清脆如鸟啼般的声音在珠帘外响起,她终于慢慢放下了撑着太阳穴的手,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点可以称呼为温柔的情绪。
她的女儿,她的端柔,是这冰冷宫廷里她唯一的慰藉。
端柔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微红的小脸像蔷薇般娇软,她一把扑进梅浮怀里,抬起头,那双与梅浮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明亮得像是深海里莹润的珍珠,“母后。”
梅浮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母后,可是又逃课了?”
“我才没有呢,今儿是先生自己生病告了假。”端柔鼓起了腮帮子,显然对母亲的调笑十分不满。
梅浮戳了戳她肉乎乎的小脸,宠溺道:“好好好,是母后错了,母后错怪端柔了,母后向端柔道歉可好?”
端柔小声嘀咕着什么,似乎对于这随口的道歉依然还不满意。梅浮轻笑了一声,柔声道:“端柔刚才说先生生病告了假?”
端柔听到这个,气嘟嘟的脸上浮现出孩童天真的担忧,低声道:“听说是因为秋将军身亡之事,秋将军也真是可怜,明明好不容易都已经收复失地了,回来就是功成名就,偏偏遇上了余寇偷袭中箭身亡。先生就这么一个弟弟,伤心生病也是正常的。”
只见梅浮脸上神情依旧淡淡的,说不上是惋惜,亦或是别的,她抚摸着端柔手温柔而缓慢,说话声也轻轻的,“秋将军是为国捐躯,不负秋家满门忠烈之名。”
她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那珠帘上坠着的东海珍珠,冷梅的香气清幽淡然,让她不禁有些晃了神。
他们啊,终于挣脱这束缚了。
真好。
她猜,不久之后,秋云谒也要伤心过度病故了吧。真是可笑啊,秋漱玉赌上一切苦苦维持的秋家荣耀,在两个儿子的眼里却不值一提,轻如云烟。
更何况君王宠信,从来盛极而衰。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盛极而衰”四个字会从梅浮的嘴里说出来,毕竟世人都知道,温家之女初入宫便封妃赐名,短短一年便坐上了皇后之位,荣宠之盛经年不衰,六宫粉黛黯然失色。
只有梅浮自己知道,这人人艳羡的荣宠是多么的可笑。
端柔伸出软软的小爪子在梅浮面前晃了晃,声音也软软的,“母后,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梅浮亲了亲女儿甜美的脸蛋,“就是忽然有些伤感罢了。”
端柔只以为是母后为秋家感到伤心,便伸出手臂揽住梅浮的脖子,“母后不要伤心,柔柔会一直陪着母后的。”
“傻丫头,以后你是要嫁人的,哪里能一直陪着母后。”梅浮笑道。
端柔表情有些焦急,抱着梅浮的手更紧,简直要哭出来,“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陪着母后,母后不要把我嫁出去……”
她是那样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小女孩,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只觉得离开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梅浮忽然心就软了,抱着她低声道:“好好好,端柔不想嫁就不嫁,端柔一直陪着母后,母后高兴还来不及了,不哭啊,柔柔乖,不哭……”
端柔破涕为笑,拉着梅浮的手道:“我想荡秋千,母后陪我一起去好吗?”
梅浮被她拉着出了门。
春日里的宫廷一扫冷清寂寞之感,到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年轻俏丽的宫女分花拂柳而来,眼里盛着的光亮得胜过天上的太阳。
转过几道弯,那桃花掩映的地方却传来稚子念书的声音,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梅浮微微一愣,脚底下顿住了,目光变得悠远而迷茫,她不知不觉伸手扶开那桃花枝,花深处,有一个身穿月白锦缎长袍的男孩正在捧着书读。
她怔怔的看着他,听着那萦绕耳畔的熟悉词句,执着花枝的手不自觉微微一用力,花瓣簌簌落下,沾衣欲湿。
“哥哥!”端柔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静谧的画面,她眼睛发光,兴奋地朝男孩跑了过去。
景明一脸无奈地深受扶住那莽撞的妹妹,刮了刮她的鼻子,“都跟你说了,你是公主,行为举止要稳重有度,这么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哥哥就会教训人,跟朝堂上那些刻板的老头子一样。”端柔嘟着嘴,像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梅浮怔怔地看着景明,不发一言,但是景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梅浮行了一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宫里都知道,皇后娘娘宠爱端柔公主,视之为掌上明珠,予取予求,但对于太子,说好听了是严厉,说白了就是冷漠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