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夹枪带棒的讽刺语调。
原疏却忽然轻轻笑出了声,目光幽幽望向窗外,漏进来的夜风吹起他墨黑如绸缎般的青丝,在冷月下甚至微微发亮,仿佛寂静月夜里水波荡漾的深海。
虞若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疏,他是她见过最复杂又奇怪的人,有时候善于伪装,有时候又不屑于掩饰自己,狡黠、阴郁、冷漠,却又有着近乎偏执的热情,他已经坐拥了原氏的江山,却又好像全然不在意这江山里每一条河流的走向。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红尘里横冲直撞汲汲营营,而漆黑如墨的眼瞳又常常清醒而冷漠地望着芸芸众生。
这样的人,她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明白他。
“原疏,你想要什么?”她很少这么安静地和他说话,明丽如水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苍白的侧颜。
原疏抿了抿唇,却沉默了下来,许久,他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呢。”
想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帝国,想坐拥江山万里,想把她永远禁锢在身边,可是,他又害怕寂寞,寒冷而孤独的寂寞。
他想要不寂寞,想要内心被什么东西填满,无论是权势、财富、土地还是爱情,只要有些东西就好,无论是什么。
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寂寞里。
虞若忽然有些明白了,曾经的她不也是这样吗,孤注一掷地想要抓住秋云谒,抓住任何可以填满她空寂内心的东西,可其实,那些她以为可以庞大得将她的心填满的东西,却只是一片虚无,到头来更加让人寂寞。
那片虚空,唯有光明能填满,严丝合缝,不留余地。
她没有再说下去,本来他们之间也不是什么能谈心的朋友关系,她低头抿着茶,轻声道:“我要住到季兰庭府上。”
原疏立刻反驳道:“不行。”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这是为了实现我之前允诺你的条件。”
这话说的没错,可他就是不愿意这样放她离开,他好不容易把她盼到身边。而且,一旦她到了季兰庭的地盘,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她笑吟吟望着他,甚至抬起杯子,像是敬酒一般朝向他举了举,眼中俱是势在必得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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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虞若就搬进了宸王府。
说实话,当虞若看到那明晃晃的宸王两个大字的时候,着实惊了一惊,不得不说,一个敢叫,一个敢当。宸,是北极星的所在,帝王的象征,原疏给季兰庭赐封宸王,就相当于告诉整个原晟,这位隐形太上皇的存在。
而且,原疏虽然是原晟之主,却也只是自立为王吧。
向来听说季兰庭在原晟权倾朝野,能只手遮天,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现实比传闻还要夸张。
季兰庭浮华浓艳的品位在这座宸王府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要不是还有人看着,虞若都想将那花园小桥栏杆上镶嵌的珠子给撬下来。
这哪是什么普通珠子啊,这是夜明珠啊,而且看那圆润的形状与莹莹的光泽,还是夜明珠中的上品,结果就这么用来装饰桥了。
不过想象一下,夜空下的花园里,莹莹夜明珠光映着姹紫嫣红,确实是神仙般的美景。
季兰庭奢侈是奢侈,品位却还是不错的。
虞若在宸王府像是在明熙府一样随意,手背在后面蹦蹦跳跳,兴致勃勃地将整个府邸逛了一遍,跟着她的宸王府婢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还神采奕奕着。
终于,她在一座庭院面前停下了,眯起眼细看,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兰月庭。”
她挑了挑眉,回头对着那婢女兴高采烈道:“告诉季兰庭一声,本公主就住在这里了。”
那嚣张的语气,那自然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虞国呢。
那婢女眉心跳了跳,露出为难的神色,措辞了一番恭敬道:“启禀公主,宸王殿下吩咐过,这宸王府的院子您随便挑,除了……除了这兰月庭。”
虞若才不管季兰庭怎么说呢,直接抬脚迈了进去,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理直气壮道:“本公主就要住在这里,他季兰庭有意见,就自个儿来找我理论好了。”
嚣张跋扈,骄纵任性,活脱脱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
那婢女忍耐着,福身道:“奴婢这就去禀告宸王殿下。”
季兰庭绝对是故意的,虞若头靠在秋千绳子上昏昏欲睡,几次脑袋下垂猛地醒过来,季兰庭这才姗姗来迟,见了她,也没露出多大吃惊的神色,平静地问道:“故意的?”
虞若点点头,也笑着反问道:“故意的?”
季兰庭绮丽胭脂晕染的眼角飞扬着,明明是极刻薄尖锐的模样,眼神中却莫名出一丝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自然。”
这丫头,还真是聪明又执着啊。
虞若倨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理直气壮的神气,“本公主看遍了整个宸王府,还是觉得这里最富丽堂皇,最符合本公主不俗的品位与高贵的身份,所以,本公主就决定在这里住下了,现在是在通知你。”
旁边的婢女忍不住抬起头,露出一脸看死人的表情。
这位公主……疯了吧,跟宸王殿下还这么横,谁不知道宸王殿下残暴专横,杀人如麻,这小公主怕是惨了。
出乎她意料的,季兰庭却没有生气,反而用幽幽的目光盯着虞若看了半晌,虞若抬头挺胸,大大方方与他对视。他轻笑了一声,转过身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道:“既然公主喜欢,那就在这儿住下好了。”
本是为她准备的地方,既然他们的“女儿”喜欢,那也是一样的。
虞若低下头,微微飞扬的鬓发遮住她眼底的神色,却看到她嘴角轻轻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