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逼辛奴招出幕后指使者。辛奴只说是双山。吕不韦继续追问是谁指使双山。辛奴不知道,也确实不知道。
异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就下令杀了辛奴。吕不韦不允,说要作为人证带回咸阳,辛奴的性命在司空马的剑锋下保全了下来。
吕不韦不敢掉以轻心,要司空马和另两名家奴侠客整夜轮流守护异人,明天一早,便启程回咸阳去。
4
如娃原本是子的爱妾,两个月前才从民间选来的。这次私下选美是范雎的主意,共选出了十名。容貌、体态、举止、谈吐及展露出的风度,如娃确是十名美女中的佼佼者,尤其清纯的韵味更胜上一筹。
照范雎的谋划,如娃要送给安国君,让安国君沉迷于她,间离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的绵绵柔情,进而让如娃完全替代华阳夫人。范雎和子傒清楚知道,异人是通过华阳夫人来博得安国君的欢心,一旦格断华阳夫人和安国君之间爱的纽带,异人将会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落到永远被人遗忘的角落。
这一计是范雎“远交近攻”加“美人计”而生出的谋略。他们小心翼翼地实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娃毕竟是少女,对男人-窍不通,所以,他们特地花重金请来一位精通性爱之道的鸨母,调教如娃。半个月之后,如娃从羞涩、好奇,到自觉投入,熟练掌握了足以让任何男人销魂夺魄的床上功夫。子溪从鸨母口中得知,如娃不负所望,自然乐不可支,但虑及鸨母那张喜鹊嘴,报喜不报忧,他决定要亲自试一试。
一天晚上,子溪召来如娃共枕一席,亲身体验,果然,如娃极尽风流,花样百出,秋娘般的疯狂,令子溪魂魄出窍。子溪对如娃放心了,心想,自己年轻体壮尚消受不了,父亲偿其大欲,将离不开如娃了。
子必恭必敬地把如娃送到了东官,说是孝敬父亲,让如娃日夜伺候,望父亲身心快乐,延年益寿。安国君深受感动,接受了子溪的孝心。如娃根本不明白子的真实用意,只记着子那句“如果伺候太子不周,获罪非轻”的警告,处处尽心尽力,以创造太子的快乐为己任。
安国君秉性喜欢女人,头一夜与如娃倒凤颠鸾,飘飘欲仙,从此,便离不开如娃了。
吃了鱼肉,忘了糟糠。安国君日夜与如娃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华阳夫人也从此不得不独守空房了。
子溪和范雎得知此情形,暗中大喜,预料计谋即将实现。他们万万想不到,长时间的心血,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如娃得到华阳夫人赠送的软玉香蜜丸,巴不得立刻用上,如果真能获得神奇功效,让太子欣喜若狂,再向华阳夫人索取软玉香膏的秘密配方。如娃苦苦等到天黑,盼来了安国君,充分施展起学来的调情功夫,诱使安国君乖乖上床。如娃藉卸妆之机,将华阳夫人给的软玉香蜜丸含入口中,顿时闻到奇香比,兴奋不已,快速宽衣解带,依偎着安国君。
安国君尽情享受着如娃身上令他心旌摇荡的香味。如娃如鱼得水,不停地变换着调情花样,微笑不语
一阵强烈的呻吟之后,如娃突然腹痛如绞,翻滚起躯体,苦楚异常,整个人像要被撕裂一般。
安国君那早已飘到极乐仙境的魂儿这时回门附体,紧张地问着如娃。如娃来不及说什么,便已失去知觉,全动静,紧接着七孔流血。
安国君扶起如娃柔软如棉的躯体,不停地喊着、摇着,然而,如娃已经气绝身亡,只有鲜血还在从七孔内流出。
安国君气急败坏,高喊“来人”,泪水随之清淌下。
这一夜东宫里忙乱不安。宫人们依照安国君的旨意,为如娃操办后事,予以厚殓,如娃的贴身婢女则按安国君的吩咐,仔细地整理遗物,安国君想留下一件,好寄托哀思。
安国君第二天接到婢女送来的如娃遗物中,见着一片瑗,好生奇怪。他细细把玩,不禁勃然大怒,脱口骂声:
“子溪不肖!”
瑗是一种圆形玉,中心的孔径大于边宽,是产于昆仑山脉的和阗玉,温润滋润,精光内孕,极为珍贵,有“帝王玉”之称,这片瑗即是用和阗玉制成的。
这时期,君王召见臣下之时,要用瑗作为凭信。瑗有
一种权力的象征意义,绝不可随意使用,更不许随意赐与。这片瑗,是在子傒二十二岁举行成年加冠礼时,安国君亲手赐于子溪的。安国君赐瑗的意思很明显,将来安国君成为秦王,准备立子溪为太子。而今,子傒竟敢把如此尊贵的信物自作主张偷偷送给小妾,安国君大光其火。子溪送如娃来,口口声声说“孝敬父亲”,暗里却不把父亲的赠物与期望放在心上,仅此可见其阳奉阴违的丑陋嘴脸。
倒过来看,如娃是不是带着子傒某种不可告人的使命派来自己身边……安国君越想越生气,认为如娃之死是上天的严厉惩罚。所以,他也心去管如娃的死,改作
一般收殓完事了。
其实,几年前安国君赐瑗给子傒时,子傒体会到父亲的心意,大受感动,曾对安国君真诚表示“终生不忘父恩,把瑗视为护身之宝,一刻不离身。”如娃被子溪选进来后,见子溪瑗不离身,感到好奇,同时觉得此瑗太漂亮了,与众不同,就嚷着要戴一戴玩玩。子不介意,也就同意借如娃玩一阵子再收回谁知如娃受鸨母的一翻调教之后,性情陡变,虚荣孳生,狡黠抬头,善在消退,恶在膨胀。她知晓此瑗价值连城后,对子甜蜜蜜地撒谎,说瑗不知被谁偷了。子虽然对如娃大声训斥,也立即追查,却结果,但是,为了利用如娃去收买父亲安国君的心,他只好默默声,淡化了此事。
子溪此时尚不知道,这块瑗已经成了如娃的遗物,被安国君发现了。
5
那天深夜,异人离开了,妹妹赵虹留下对付前来搜捕的官兵,赵姬背着幼儿赢政,穿过田埂沿山边小路拚命地跑。黑黝黝的天,黑糊糊的地,黑沉沉的山,赵姬似乎气都被压得喘不过,那从山中传来的野狼嚎叫声,更让赵姬心惊胆战。凹凸不平、蜿蜒曲折的小道已够难走,赵姬的双腿又发软乏力,她不时地跌倒。
赢政很懂事似的,睡得很沉,又没跌伤他,也就没有哭声。赵姬每次跌倒,除了怕伤了宝贝儿子,更怕儿子痛哭,引来追缉的官兵。赵姬自己的脸、手被擦破了好几处,鲜血沁出,却毫感觉。她只晓得拚命跑,跑得越远越安全……
天蒙蒙亮了,赵姬这才看清自己在是青山环抱之中。树林中的鸟鸣和身边峡谷底下传来的水流声,表明世界没有凝固,生命依然活跃,给了她莫大安慰与信心。
汗水湿透了全身,脚上的丝履早已磨破,雪白的脚拇指沾染尘土暴露出来,腰酸脚麻,赵姬不得不再次坐在路边石头上好好歇一歇。紧张的心理叫她不安地站上石头,蹬起脚,注目向走来的路远望。没有一个人影,她才放心下来,解下依然熟睡的儿子,紧紧搂抱怀里
空荡荡的大山中,只有自己和幼儿,赵姬伤心得泪水潸潸。肚子咕咕地叫,口又干舌又燥,赵姬只好去采野果充饥解渴:天大亮了,赵姬咬着牙抱政儿往前赶路,必须去找吕不韦叮嘱的那位北山田叔的家,只有找到田叔才有救。这儿望不到人烟,可见北山的田叔家还很远。然而,赵姬更清楚,只要有路就会有人家,找到人家也就能找到田叔。赵姬为着怀中的政儿,艰难地往前走去,步履蹒跚………
又翻过一座山,赵姬站在山口望见了人家!望见了炊烟!政儿醒了,直叫“娘,我饿”。赵姬边抹眼泪边笑,哄起政儿,“娘就给政儿吃”,朝着炊烟快走下山,
那冒起炊烟的地方就叫北山,稀稀落落住有十来户人家。这十来户人家分成三个聚落,分散在山脚三块平整的土地上,彼此之间的距离最近的也有二、三十丈。
有山有水就有人家。这十来户人家怎么来的,住几代人了,这十来户人家自己都不清楚,外界人更法明白了。他们很善良,心中没有邪念,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似乎便是做人的意义。赵姬怀抱政儿,找到最近的一家,走进树枝围成的栅栏,使尽力气喊道:
“有人吗?”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许妇应声而出。看着衣裳褴楼、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眼圈灰黑、双目塌陷,又抱一个哇哇叫饿的幼儿的年轻女人,断定是落难之人,不加思索便上前扶起赵姬母子说道:
“快到屋里!”
许妇家除了邻居串门,几乎没有外人来做客,对赵姬母子的到来,既同情又高兴,忙把一截树桩上的杂物收拾挪开,让赵姬坐好。
赵姬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向许妇求救,能不能给点水和食物。
许妇带着满脸慈祥的笑容说,你母子俩又饥又渴了吧,先吃点面汤。面才煮好不久,汤好稠,再加些盐巴。许妇说罢,把一碗面汤送给赵姬。
赵姬尝了尝面汤,冷热正好,赶紧给政儿喝,政儿饿极,一口气咕咚咕咚喝。许妇在旁看着,心里发酸,又盛了一碗面汤,加上盐,送到赵姬面前:“你也喝点吧。”
赵姬端着碗,热泪盈眶,把面汤倒进口中。顿时气色恢复,精神振奋起来。
“大嫂,我……”赵姬感激地说。在灶口烧火的许妇接过说:
“烧了热水,你母子俩先洗个澡,有话再慢慢说。我这儿种田种菜,没急事。人家都叫我许妇,你不要客气,跟着这么叫就行了。你看,冒气了,水热了,这就给你收拾洗澡用的东西。你在这间屋里洗,我都在这屋里洗澡的。屋里竹笥内有我的衣裳和擦身的布,将就着随便用。等你洗好澡,我再给你母子俩做点吃的。”许妇滔滔说着,朴实中洋溢着限的热情,赵姬十分感动,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点头致谢。
许妇没有遮拦的心,让人一眼即可望穿那一片明净,一片纯真。短短的接触中,给了赵姬限的温暖与安慰。赵姬自然而然地认为许妇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赵姬母子沐浴梳理完毕,她换上了许妇的衣裳,带政儿走出房门。许妇不免惊诧,刚才接待蓬头垢面的少妇,竟是天姿难掩的仙女!赵姬抱政儿坐在树桩上,准备回屋收拾,许妇赶忙阻止,叫赵姬歇着,自己待会儿再收拾,“先把这碗面吃了”。
赵姬喂完政儿,自己吃。待她吃完,许妇也收拾好了。
赵姬一再感谢许妇之后,问起田叔。许妇告诉她,听说田叔的女婿做什么买卖发了不少,半个月前田叔被女婿接走,据说到漳水边的伯阳城住下了。许妇指着对面的六、七座人家,说田叔原来就住那儿的。
赵姬心中一楞,这可怎么办?怪自己命太乖舛,不顺心的事接连不断
许妇看出赵姬的苦恼和犹豫,问她是田叔的什么人?有要紧事找田叔?
赵姬不敢说出真话,只好胡乱编造,撒起谎来,连姓名也临时更换。她说自己叫代女,父亲与田叔是莫逆之交,因频繁的战火分别多年。父亲病死前,因病债台高筑,怕我母子被迫去抵债,所以嘱咐我到北山找田叔,躲藏些时候,再作计议。谁知田叔又迁走了……口中说的是自卫性的假话,心中翻腾的却是真实的悲怆辛酸之情,禁不住淌下凄凉的泪水。
一个不幸的女人,不管因为什么而遭不幸,总该得到同情,得到帮助。许妇就是这么看的,所以,对赵姬编得并不圆的谎言依然信以为真,事后也不加斟酌。许妇挽留赵姬,说要是不嫌弃,就住下一段时间,要走也得过些日子再走。反正呀,儿子在邯郸城里打铁挣钱,一年回来几次,平常就是独自一人。要是愿意住下来,我也有个伴解解闷。
赵姬如果往回走,疑于飞蛾投火,自取灭亡,如今能遇上许妇这样的好心人,她又只有一个不常回家的儿子,算是苍天有眼巧安排,也就同意住下了,先躲过眼前的厄难再说吧。
6
赵姬放下身分,一改几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方式,主动干起种菜、清扫羊圈、割草、烧饭等等家务事和杂活。有时也带政儿到附近山坡去放羊,顺便去山溪边采野花、戏水。许妇总把赵姬当作客人,不让她多干活,说带好儿子最重要。赵姬和许妇一起生活倒很融洽,相互体贴,赢政也是忧虑。白日里忙忙碌碌时光好度,苍穹撤下夜幕吞没了一切之后,赵姬就难过了。黑暗散发出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牵动赵姬的心沉入穷尽的寂寞与孤独。
——异人是被吕不韦带着一起走的吗?他们现在哪儿?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吗?是不是回到了秦国?异人要回到咸阳,成了贵公子,还会记得躲在山沟里避难的我和政儿吗?吕不韦一定不会丢下我和政儿不管的,政儿是他和我的亲生儿子,他的目标要靠政儿才能实现呀。吕不韦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我和政儿隐姓埋名还要多久?官兵应该不会上这穷乡僻壤来搜捕吧?还有……
赵姬夜夜总是不自觉地把这些想过不知多少遍的问题,不厌其烦地反复自问,夜夜总是在没有结论的自问中迷迷糊糊睡去。有时候这些愁绪化作墨梦,把赵姬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还有一件事让赵姬揪心。
周围几家的孩子知道许妇家来了新孩子,不时地邀上几个小伙伴来玩,常常嘲笑政儿没有父亲,大些的孩子甚至咒骂政儿“野种”、“狗杂种”。政儿每次因此跑回来伤心地哭闹不停,不停地问赵姬“我为什么没有父亲?”“他们为什么骂我野种?”“狗杂种是什么意思?”赵姬不停地哄,哄不过来,就抱起政儿流泪。逃难的孤儿寡母好可怜啊!自此之后,赵姬夜里就想得更多更多。许妇非常过意不去,狠狠地把那些孩子赶走,还不许再来,同时安慰赵姬,说这些孩子野惯了,没有恶意,别放在心上。许妇还会抱起赢政,安抚着说:“政儿是好孩子,不跟那些坏孩子玩。”
每逢这种时候,赵姬就会取出到北山后采竹自制的箫吹,排遣说不出的苦恼,寄托思念情怀。她往往先吹“常棣”怀念吕不韦,再吹“草虫”怀念异人,箫曲低吟缠绵,如泣如诉,赵姬和泪吹奏,许妇含泪聆听
三个月过去了,赵姬和许妇也有了深厚的感情。赵姬和政儿给许妇带来了笑声,也带来了哭声,然而,比起许妇原先那种死板单调、声息的生活,生动了许多,丰富了许多。许妇很满足,从来不提、甚至怕提赵姬何时要走的话题。可惜,这样田园般的宁静生活,因为许妇的儿子子姜回来,而被搅个粉碎
子姜是许妇的独生子,也是许妇的命根子。许妇生下子姜后不慎受了风寒,病得快死去,子姜的父亲每天要到深山大崖采药草,给许妇治好病。子姜十四岁那年,父亲送他进邯郸城的一家铁铺学手艺。子姜的父亲是采灵芝的好手,一年半载都要把灵芝带到邯郸去卖,顺便看看子姜,给儿子留点零花钱。子姜的父亲一次去采灵芝时,踏滑了石头,滚下深涧摔死。这是三年前,子姜十六岁那年的事。
子姜很孝顺母亲,平常很少回家,但是,每年中有三次是必定要回家的。一是过年,二是他父亲忌日,三是他的生日。
子姜说,元旦改岁,要和母亲一起吃春酒。父亲忌日烧上三炷香,愿亡父在天之灵庇佑全家。他的生日即是母难之日,必须陪母亲几天以尽为子之道。
关于丈夫和儿子的事,许妇都断断续续地说给了赵姬听。赵姬很感动,尤其羡慕许妇有个这么好的儿子子姜。
恰好今天是子姜的生日,果然,子姜一早就回家了。赵姬见他长得虎背熊腰,像个抡锤打铁的好手。子姜见家里多了位少妇和小孩,不胜好奇。许妇简单地介绍一下赵姬母子的来历,说以后再慢慢告诉子姜。子姜之所以对赵姬感到好奇,因为总觉得她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子姜把从邯郸带回来的胃脯、牛肉脯、狗肉干以及面饼什么的一大包东西,全交给母亲,说今晚好好给母亲设宴,也好好招待客人赵姬。赵姬以前常吃这些东西,知道这些东西在邯郸也是不便宜的,特别是那在羊胃中加入五味佐料制成酱肉的“胃脯”,是够名贵的了。子姜确实很孝敬母亲。赵姬看看身边的政儿,好像政儿将来也一定会这般孝敬自己似的。
子姜操起刀、绳,进山砍柴,到中午,回来吃了午饭,又进山砍柴,在日头离西方山头二丈多高时分才回家。他砍回的木柴,把栅栏内偌大的空地占去一半,说加上旧有的柴,便够母亲烧到明年春天了。
到了吃晚饭,子姜亲自烧了几碗菜,加上从邯郸买回的肉、面,案上也摆得满满的,并斟上家酿的清酒三小碗,向母亲敬酒后全喝了,他发誓说:
“挣够了钱,就把母亲接到邯郸享清福。”
浓浓的亲情令赵姬异常感动,更拨动了思念异人、吕不韦和妹妹赵虹的敏感神经,一夜难寝。
睡在另一间屋里的子姜也迟迟未入睡,一直在回忆何处见过赵姬?一定见过赵姬的……他想着想着,终于记起来了,邯郸城墙上张挂的通缉人犯画影,跟赵姬一模一样!通缉榜上还标明“告发该人犯者赏黄金百两”。子姜这下更睡不着了,想个没完。她的容貌和来家的时间、身带三岁男孩,从这几个特征看来,子姜断定这位叫代女的少妇,就是朝廷通缉的人犯赵姬。那就是说,只要回到邯郸向官府举报,一百两黄金就到手了。
一百两黄金呀,打三辈子的铁也永远挣不到。有了百两黄金,不就可以在邯郸盖一座好大好大的住宅,讨上漂亮老婆,把母亲接来,过起乐融融的甜日子了。再说,他恨秦国,因而也恨秦人的老婆,认定这赵姬是朝廷的罪犯,是坏东西,坐牢本是咎由自取。对!于国有益、于己有利的事应当去做!
子姜拿定主意,立刻连夜偷偷赶去邯郸,检举赵姬。
像往常一样,黎明悄悄来临,许妇家的炊烟冉冉升起。随着新一天开始,厄运又-一次落到赵姬和她的儿子赢政身上。
赵姬刚刚为政儿穿好衣裳,邯郸王宫的黑衣卫士就破门而入,只把通缉人犯画影与赵姬仔细核对,认为误,就把赵姬与赢政押走。赵姬见到黑衣卫士,心中已经明白,没有反抗也没有惊慌,只是不懂他们怎会找到这儿来。倒是许妇惊恐万状,莫名其妙,她喊着闹着,不让不知哪儿钻出来的这些官兵押走赵姬和赢政。子姜当然最冷静,用力抱住母亲,怕她有过火行为。黑衣卫士押赵姬和赢政走出栅栏,当头的将五十两黄金交给子姜,说剩下的赏钱五十两黄金,要等完全证实了赵姬和赢政的身分后再给。子姜连连称是。许妇的一切疑团顿时解开,晓得是这个不肖的儿子去检举的,不禁怒火中烧,挥起巴掌猛掴子姜,边掴边骂:“辈子!"
子姜一面抚着脸,一面把黄金交给母亲;许妇不等子姜开口,就怒斥道:
“出卖人得来的钱有血腥味!你走吧。我一人老死在青山绿水,比跟害人的孽子在一起强上万倍!”许妇说完,悲伤大哭。
子姜没想到母亲会这样,也急得哭起来,他跪到母亲跟前,不停地喊着“娘,娘”。他这一喊,许妇越哭越伤心……
7
太子安国君赢柱,和宫廷中有权有势的人一样好色。所不一样之处在于他是真心的,因而,他也要求姬妾必须同样真心地伺候他,满足他。
“瑗”的事件暴露如娃的虚情假意,叫安国君气得一塌糊涂,连如娃的死也认为罪有应得。他赠给子寓意深远的瑗,子溪竟轻易地给了如娃,使得他气愤中又添了恼怒。
如娃之死,第二日清晨就有人向华阳夫人报了消息。华阳夫人为自己的胜利欢欣鼓舞。当她听说如娃密藏子的瑗,而这片瑗原是安国君赠与子的,她为如此重大的意外收获而额手称快。她还从安国君草草装殓如娃的决定中,推测子在安国君情感上的份量轻多了。这不但对异人——应该叫子楚——非常重要,对自己也同样重要,华阳夫人为此雀跃不已。
一个小小计谋换来三次快乐,华阳夫人感到十分惬意。她估计今晚安国君会来这儿,她盼望安国君来这儿,她今天的梳妆打扮特别地用心。
明丽多彩的晚霞,缓缓沉落西天的时候,安国君来了。
他闷闷不乐,华阳夫人懂得他火气未消,加倍小心伺候,千方百计让他心情舒畅起来。出气是人调节自我心理的一种本性,所以,心中有气,或早或迟总得找个人、找个地方宣泄出来。安国君想到华阳夫人是所有身边女人中,又俏丽、又真诚、又贤淑、又善体人意的最好女人。于是,他把如娃和“瑗”的事都说给华阳夫人听。华阳夫人当做一所知,专注地听完安国君的倾吐。
听他倾吐完,华阳夫人贴心地说:
“人心只有经历了漫长时光,才会显现出真美或真丑来的,如今太子识破了如娃和子溪伪装的心,应该高兴才是,何必愤恨不已呢。正如你发现锦盒中原以为珍贵的玉,不过是块顽石一样,将它随手丢掉便了事了。”
安国君想到了子楚,便随口问道:“子楚怎么都没消息?”
“这正是我担心的。我们的军队围困邯郸一年有余,久攻不下,赵王老羞成怒,会不会拿子楚出气?我军攻势越猛,子楚性命越加危险:太子二十二个儿子中,能有所作为的只有子楚和子傒。如今子傒又这样的孝心、不成器,只有子楚可以依靠了。子楚万一有三长两短,不仅是你我的不幸,也是秦国的不幸-大子应该向父王禀告才是啊。”
“向父王禀报过了,父王把我教训了一顿。”安国君回答说-
“父王怎么说呢?”华阳夫人问。
安国君转述起秦昭襄王的话。秦昭襄王说,身为国君,一切要为国家利益着想,一切从国家利益出发。你现在是太子,将来要当上国君,也就应该像我这样,力图平定六国,收拾天下。怎么可以为一个儿子的性命,去改变胸中大志、损害国家利益呢?再说,只有死死围困邯郸,进而攻陷邯郸,秦国胜利了,子楚的性命方可虞,得以安全回咸阳。这事不要再提了。
秦国一定会胜利吗?万一失利了,那子楚……华阳夫人放心不下,又问道。
安国君说,王陵将军战死,又听说赵国平原君赵胜,请魏国信陵君忌和楚国出兵救邯郸,如果成功,秦国想取得胜利就难了。那时候子楚的生死,只得听天由命了。
子楚万一被赵国当做出气筒杀掉,报复秦国,华阳夫人几年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她害怕又束手策。她想到吕不韦,她始终有个印象,吕不韦胆识过人又足智多谋,他绝不会不管子楚的。她只有把子楚的性命安全寄望于吕不韦了。
华阳夫人原来怡怡陶陶的心情,被安国君关系子楚安危的一席话击成碎片,一连好几天惴惴不安。夜间还要装出欢悦模样,满足安国君疯狂的摆弄,华阳夫人有苦难言。她苦苦熬了半月,终于等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喜讯。
一天下午,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凫趋雀跃地赶来报喜说,子楚和吕不韦回到咸阳,前来拜见。华阳夫人的高兴可想而知,安国君也喜出望外,两人眉开颜笑,相随来到大厅堂。
子楚不等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站定,立刻趋前双腿一跪,动情地说:
“不孝儿叩请双亲大人金安!”
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看到异人平安归来,什么心都松了。
“吾儿起来吧。”安国君说。
“是呀是呀,吾儿回来了,比什么都好。”华阳夫人也说。
待他们坐好,吕不韦上前向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请安。
华阳夫人见子楚又黑又瘦,心疼,询问是不是病了。
子楚接过话题,说:
“孩儿全托双亲大人洪福,才得以死里逃生,回到父母大人膝下。”
“儿呀,该派人先来报,我和你父亲也好早点放心。”华阳夫人说。
“孩儿病倒函谷关前,就派人来报口信呀。”子楚奇怪了。
“没见人来呀。”华阳夫人也奇怪了。
子楚和吕不韦都心里有数,派去的那位自家侠客,定是在路上被子的杀手暗害了。子楚便把如何逃出邯郸城,回咸阳途中如何惨遭暗算、刺杀,动情动心、绘声绘影地说了一遍。
华阳夫人感动之余,怒气冲冲地问:
“谁敢如此放肆,谋害太子的爱儿?这不是存心要与王家作对吗!”
“不说也罢了。”吕不韦心平气和地说。子楚似乎余悸未消,又带着愤恨说:
“没有师傅一路护送,派人保驾,孩子早就见不到双亲大人了。”
华阳夫人越听越想知道,正色地对子楚说:
“有父母作主,你怕什么?说呀,想毒死你、杀死你的人是谁?”
子楚好象非常为难,欲言又止,意在等着安国君发话。安国君果然开口:
“你但说妨。”
“是兄长子溪派人追杀孩儿。”子楚非常委屈地说。华阳夫人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子溪上亵渎父亲太子,下断绝手足之情,还像个王孙吗?十足的赖!”
安国君觉得事非小可,按捺住激动心情,决定查个水落石出,便问子楚:
“你何以得知是子派人追杀你?”
吕不韦早料到会有今日时刻,审讯函谷关驿站十八岁小厨师和杀手辛奴之际,笔录了他们的口供,并画了押。安国君问到关键处了,子楚立刻把事先带在身上的口供递上,说:
“孩儿有这两份口供为证。”
安国君看罢口供,脸色阴沉了下来,华阳夫人取过口供细看。
“杀手辛奴也被孩儿带到咸阳,愿交父亲大人审理。”子楚又说。
“子溪简直法天!”安国君勃然大怒。
“前方将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子非但不为国出力,反而挥舞屠刀砍杀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望太子速向父王禀明”华阳夫人挑拨地说。
吕不韦看事情进展很顺利,除插了一次话外,都缄默不语,此时觉得子楚和华阳夫人都没说到要点上,便开口道:
“依我看来,子背后尚有人在挑拨、唆使,望太子明察。”
吕不韦乖就乖在这里,范雎乃是大权在握的相国,不好直道其名,但又得让安国君意会到,所以才这么说。
安国君当然明白吕不韦说的挑拨、唆使之人是范雎,同样也不好道破。他见事情已大致查明,说:“夫人可吩咐下去,今晚为吾儿和吾儿师傅设宴接风。”
安国君说罢退去。华阳夫人留子楚、吕不韦长谈。这个时候,子楚才向华阳夫人说起赵姬和赢政,大家都为母子俩的安危捏把冷汗。
8
连着两件大事,使安国君对子的心地看得更清楚了,也知道范雎和子的心思,子在范雎的教导之下,变成另一个人了。父王却偏偏信任范雎,对子也不置可否,以致范雎和子愈来愈胆大妄为。安国君认为华阳夫人的话很有道理,现在是个机会,借谋杀子楚事件向父王进言,让父王清醒一点。
安国君觉得事不容缓,立刻进章台官,拜谒父王。秦昭襄王年事已高,邯郸久攻不破,像块石头压在心窝,近年来身体远不及“长平之战”那阵子健壮,不但消瘦了许多,目光也有些干涩,然而,思维却依然明晰、敏捷,闪烁着睿智之光。
秦昭襄王静静听完安国君的陈述,同往常一样不露声色,说教起来:
“你不记得老莱子对孔子说过的话了吗?老莱子说,‘人的牙齿虽很坚硬,到了六十岁,也就损坏完了’,这是因为牙齿经常互相磨擦的缘故。子溪和子楚都是你的儿子,就像你口中上下两排坚硬的牙齿,互相间经常磨擦,甚至磕磕碰碰,结果只有一种-——两败俱伤。这就是你的过失了。你有责任让他们相安事,受益者自然是你,到老了还能吃你想吃的任何东西,也就是为所欲为。如果连两个儿子都摆不平,怎么能治理国家呢?
“对儿子,我是说,对你自己所有的儿子,都不可表现出对谁亲,对谁疏,即使有亲疏之分也要存放心中,就是对你最不喜欢的儿子,也不能把他赶上绝望之路去。我感到自己开始衰老了,不久的将来,君主之位由你来坐,那时,尤其在选立太子之前,对待儿子更要慎之又慎。王者的偏爱往往是祸端。”
秦昭襄王盯着安国君一会儿,又说:“你要记住我的话。”
安国君点点头,父王把话讲透了,不好再说什么。他改变了方式,用请示的口气说:
“范雎是魏国人,求官不得反被驱逐,为求生忍受了极大的人格侮辱,又装死又哀求人,还改姓换名,才混到秦国,被父王看中,任以相国重任。像范雎这样的人靠得住吗?”
秦昭襄王笑了笑,说:
“这就是君主和太子的不同之处。当太子看人,着眼于一时一事;当君王则从能否为我所用,去看待一个人。姜太公是个被齐国老妇人赶走的丈夫,没出息的屠夫,被驱逐的下臣,连杂工都没地方做,可是,周文王起用了他,他辅助文王建立了王业。管仲是潦倒的贫民、鲁国释放出来的囚犯,齐桓公重用了他,任命为卿,尊称“仲父’,他为齐桓公建立了霸业。姜太公、管仲都忍受过耻辱,遭受过诽谤,英明的君主不拘一格,重用了他们,尽其才学,为自己创下了加载史册的功业。所以,英明的君主不看重他人的污点,不听信别人的谗言,只考察能否为我所用,能否为我创立功业。能,就委以重任;不能,即使一身清白,连个小官也不给。你都听明白了吗?”
安国君当然听明白了。不仅明白了父王的用人之道,还明白了目前范雎对父王还有用,一时撬不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