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场上便是一片沉寂。
“还有的人啊，我听说就是我们学校的。早恋就算了，还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跟人搞起了同性恋，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惊天大事啊，小小年纪就不知廉耻，在校外跟人同居，还惹上不三不四的混子，简直就是丢人现眼，败坏风气，罔顾道德，骇人听闻……”台上那人一口气恨不得把所知的成语统统说一遍，台下的笑浪声一浪拍过一浪，纷纷四顾，纷纷议论。聒噪喧天，杂音阗耳，李文感觉数双眼睛像数的蠕虫爬向自己，撕咬吸血，全身麻痛，钻心刺骨，浑体寸断。
台下阵阵反应倒使台上之人误以为是拥护，于是又半泄露道：“而且这位同学来自初二年级，成绩优异。这就是上天给他一口饭吃，他非不珍惜，自己糟践自己。”
黄艳满眼惊讶，她分明跟领导说的时候要保密的。而且去其他班代课时也分明说了在教室听听，以此位同学为反面教材，出了教室就忘记。可怎么还通报，怎么全校都知道了。
此时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她。那双眼睛布满恨意、仇怨、愤怒、厌弃，瞳孔时而放大，时而收紧，时而深邃。天上还有阳光的温热，黄艳却不受控的打了个寒噤。
只见李文满脸阴翳，用食指指了指黄艳。
黄艳嘴唇微张，若是对方同样用这样的方式暴露了自己的秘密，要如何在全校同事面前抬头做人。该怎么应对？
她把手背贴在腹部。对着李文使劲小幅度摆手。
李文闭了眼睛，正过头。
才发现老师的动作已被大部人收进眼里，当主任在台上说是初二年级之时，其他年级的学生被好奇驱使，早已把头转向这片位置，再说成绩不之时，又把范围缩于五六班里，恰巧寻觅的眼光清扫至此。就看见诡异的一幕，班主任神色慌张的向班里那个年级第二的人作否认的手势。太过滑稽。这下，全体都发出了然的语气，“哦噢~~~”有些看漏了戏的人，半坐半立伸长着脖子，探着脑子搜寻。
“安静！！！！”
血液倒流，浑身抽搐，谷月赶紧拍着李文的背。他胃中痉挛，倒吸一口气，哗啦一声，呕吐遍地。
最终是辰梦和谷月架着他回到寝室的，黄艳也跟了上去。喻柒柒和朗埜也想跟上，黄艳厉声到，“人够了，一个瘦猴子得多少人来扶？一会解散后你俩把他们的凳子拿上去。”他俩只得又返回到位置。
旁边八卦的同学凑上脸向关系一向不的他们求证，却被他们呵斥道，“不可能，他没有。”“他只是打工，你们瞎说什么。”“他不会的。”“不可能。”“还在说什么。”“闭嘴！”他俩不断的解释，但那些人充耳不闻，他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真相是什么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有怜悯者劝阻不要这样做伤害同学之间感情，他们便转头将之拒于门外，在同样相信这段谣言的圈子里添油加醋地疯传，不知疲倦，津津乐道。和黄艳相似，并不了解前因后果，捕风捉影的事情，在她那里，模糊地一抓，就成了坚定不移信奉的真相。
“今明天你就好好休息，反正明天下午就放学了。我去跟你舅舅打声招呼。”黄艳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李文说着。
“不用打招呼。就这样吧。你跟来有什么事？”
黄艳杵在那，一动不动，“那个，我想说不是我说的。”
“呵，不重要。”李文斜眼撇了撇她，谈心的那晚，她看起来那么真诚，但现在看来怎么却是一副狡黠刻薄相呢？李文冷笑一声，眼里不知不觉就渗出了水花。他盯着黄艳，眼内百感交集，不知怎么又说了句：“你说把大家都当成你的孩子，可你并不缺自己的孩子，而我们不是。”
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太容易相信他人。明明知道，交出去一份信任，就等于送到别人手上一把能刺穿自己的尖刀，偏偏那天就迷惑在那诚恳的眼神里，还是选择了相信。只能怪自己。
“那……”黄艳想开口说点什么，终究还是落到了喉管咽了下去。
谷月冷脸白了她一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李文眼里他能读懂，那一定是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恶力。
李文躺在辰梦的床上，窗户太小，即便白天有太阳出现，能挤进房间的光线也少得可怜，只有开灯才能清晰可见人脸的轮廓。李文把手抬起来手背盖住眼睛，嘴角颤抖不已，声音哽咽，“你走吧，别在这里……你又不曾有什么秘密。”
辰梦觉得他说的话没头没脑，不知所指。然而黄艳却似突然释然般的听话离开。
他还是没有泄露什么……
“你们也走吧，我想静一静。”他蜷着身子，翻个身，面朝墙壁。
他俩望着躺床上满面憔悴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准备退出房门。
李文突然叫住了谷月，谷月心喜兼心疼赶忙又立于床边。“我陪你。”
“不是，你去教室拿一下书包，然后去食堂帮我刷一些零食吧，我刚吐了现在有些饿。”
“好，马上。”
规划好的十一假期，暗想的风平浪静，计划的一同进步。好似在这次风波下变得岌岌可危，李文的状态让人焦灼。
幸好，幸好明天就放假了，在张睿家两天时间，可以有朋友们一起来开导，大家都吵着让他做菜，忙碌起来肯定会暂时忘记这事儿。谷月一边走一边想，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实在不行就休学，把他带到省会去，在外面租房子给他，假装带他去打工，介绍到自己家的店里，可以暗自帮助。乡村不能待了，他们，一点都不善良……
谷月把背包放在李文旁边，里面鼓囊囊的装满了吃的。辰梦一步一跟着。
宿舍其他人从来对李文都是漠视，不敢惹，也不理，他们最大程度的交集就是互相能看一眼。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他们不得不去上课了，在准备关门之际，李文突然半坐起来，喊住了谷月，谷月一愣。“谷月，明天见！”
谷月笑笑，“我下午下课再来看你。”
看似柔弱至极。
辰梦叹气一声，谷月怕病人多想，还是微笑的瞧着他。只听他微微的说了声，“不用，下午我应该睡着了。”
“躺下吧。”他俩轻轻带上了门。
下午他俩果然第一个冲进宿舍楼，再第一个开门。
李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太阳西去，寝室内静谧又昏暗，他们蹑手蹑脚害怕吵醒受伤的人。
准备进宿舍的其他人都被他们勒令不许出声，那些同学只得悻悻地退出去，这宿舍不回也行……
听到门被扼住喉咙只能闷声一哼即被关上的一瞬，李文睁开了眼。他站起身，跌跌撞撞挪到窗户旁，远远地凝望那一高一矮逐渐模糊的影子。
互相牵挂的人之间存在一种嵌入灵魂里的敏感，即使用背面也能迅速抓住饱含深情的双眼。谷月直觉告诉他背后有人在看，他立马转头，锁住503的窗户正中间。
辰梦也跟着转过头看。
宿舍楼的窗户经雨水洗刷，铁栅栏锈色裹水，顺流往下，将整个墙面沾染得污迹斑斑，褐影块块。
“别担心了，走吧。他明天就好了。”辰梦伸长了手臂，拍了拍他的肩。
503的窗口和其他宿舍的窗口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暗淡在落日西斜里，灯亮起，亦人影。他微微蹙眉，眼睛泛酸，往教室走去。
那个一闪蹲下，躲起来的少年头埋在臂弯，泪似水晶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