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往宿舍去的人流中，李文听到前面有人议论初二年级第二的那人。他暗思：年级第二不就是自己吗？于是挡不住好奇心，伸长个耳朵听了起来。
“那人是个同性恋啊。”
“你不知道啊，他没有家，已经找好了男朋友在外面同居好久啦。”
“你看他长的那个样子招人得很嘞。”
“是的是的，对，我还听说啊，有个小痞子喜欢他，跑了很远过来见他。他还打人家呢。”
“我知道他，他刚来宿舍办理住校时就把重点班的人给打了。”
“他私生活也混乱得很，你不知道吗？我们老师都给我们安排生理健康课了。说不能学他。成绩再好都没用，不检点不卫生的，脏得要命。”
前面有人听见也忙赶上参与，看没看清脸不重要，听到讲什么话，确定是同类就能一起搭伴。
“我们班老师也要给我们添加生理健康课。”
“哎呀，这你不知道了，我们班主任在学校本身就是主任，他说了明天下午全校都会安排生理健康讲座，就在操场上进行。”
辰梦初始和李文聊得起劲，看李文不在状态也就停止单向输出，而后他就听到了后半部分。
辰梦对捕风捉影的事情向来不太上心，于是丢了句，“我操，他们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李文将垂在裤筒缝的手掌蜷了起来，他声音低微，缓缓的吐出一个字，“我。”
辰梦没反应过来，“他们说啥呢？是在议论此次年级第二出自普通班，被惊讶到了吧？嘿嘿，我文就是牛。”听着越来越不对劲，“那他们扯什么生理健康课呀？那可太好了，明天我们可以不用上课，在操场上坐着闲等太阳西斜也比在教室好哇。”
对方见李文没有答，也就趣地闭嘴了。
李文脸上跟跑马灯似的，各种颜色溜一圈，最终选择了和夜色相反的色卡留住，那是一种极致的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脑中不断的思索，是谁呢？谁传出来的？小痞子吗？还是赖武？莫非是陈福？不可能是黄艳吧？
猜测和怀疑在心中来回切换，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脑中一片空白，整个头成了一个马蜂窝，只有嗡嗡嗡的声音，其他什么都听不见。心里那被点亮的小夜灯，不断的扑闪扑闪扑闪，忽的一下灭了。
是的啊，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吗？不是吧，怎么会是同性恋，好像压根就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人知道有男人喜欢自己啊？
赖武不可能说的，他说了别人就知道他是同性恋了，他极力的维护自己的形象，连上门挑衅都是带着头盔不肯以面目示人，不可能自报癖好的。小痞子受了伤就再没出现过，他不可能出来散布谣言，作为社会人被初中生教训，他怎么赢得了心里那关，还敢出来招摇撞骗？不可能是小痞子。剩下的就是张睿和谷月了。张睿待自己如待胞弟，谷月待自己如待挚友，他们俩都不会。没有谁知道了。只有黄艳了。她跟自己互相交换秘密，可是，分明她先主动告诉她的秘密的呀，而且那么私密，难道她只是用个大到不会让人怀疑的诱饵来引出自己的秘密吗？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透露，什么都没深聊。她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深问怎么会胡乱认定答案，怎么就确定一定是这样？
脑中不断的翻涌翻涌翻涌，身上突然冰凉，眼睛里却感到比的滚烫。
到了宿舍，辰梦麻利的收拾洗漱用品，取下毛巾和脸盆牙刷漱口杯，突然发现李文怎么没有动静了，一看，他坐在辰梦的床沿，双手在两侧撑开，像是一旦放手身体就法直立立马坍塌，在宿舍灯光的照射下，辰梦猛然发现李文的脸上已经褪尽了血色，满面雪白，唇色比往日更加如素，豆大的汗水直往外渗，吓得辰梦赶紧放下手上物品，扑到李文面前，靠近又握到手臂才知道，这人在发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不握着他手根本发现不了。
辰梦赶紧固住李文的手臂晃了一晃，“李文，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了，别吓我。”吓到不轻，他声音中带着不难被发现的恐慌。
“我没事，辰梦。你先去洗漱，我一会再去。”辰梦哪会离开，他焦急不已，接来热水捧到李文跟前。“来，喝点热的。”不等李文接到水杯，他就已经将杯口送到嘴边。
“你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休息休息，就躺在宿舍，我也请假，我照顾你。”
李文望着辰梦，“谢谢。”
“咱们是好朋友了吧？怎么还这么客气呀？”
“每次状态不好的时候都有你在，真心想跟你道谢的。”李文手里握着已经喝完的空水杯，越来越用力。
“好了，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样？”说着辰梦就从李文手中抠出水杯。“那你先别洗漱，就这样睡也没关系。”
“我好了。等我下，我跟你一块儿去。”李文撑起身子。
待脚踵离门后，宿舍的人才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洗漱间的人一个两个也断断续续地把头往李文这边探。
李文一夜眠，躺在床上一腿支起，把被子撑成一个小小的帐篷，一手垫着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此刻已经熄了灯，他看不清天花板，但依旧全神贯注的死盯，视线只有黑乎乎的一大片，没有灯光的照射，在黑夜里能看见什么？都朦胧一片，眼睛被遮住了，前路也被堵住了，摸不到边，看不见路。
周四上午，李文卧蚕下有些青黑，他心上课，趴在桌上睡觉。老师对成绩好的同学大多异常宽容，对于上课睡觉这事，只担心别被冻感冒。
广播突然响起，让同学们拿好板凳，在操场上面向主席台按班级依次坐好，班主任维持好本班级现场秩序。
谷月一胳膊肘捣向李文，“快醒醒，走哦，他们都走光了。”他说的是教室其他人，还有围栏外已经开的人流。
“让他睡会吧，他昨晚好像生病了。”辰梦阻止谷月的催促行为。
“哦~好，马上。哎，真烦人，走吧。”说着李文也拧起自己的板凳，眉心皱在一起，跟着谷月身后，辰梦走在李文身旁。
谷月不习惯自己走在前面，首先他认为自己海拔较高，走前面会挡住李文的视线。要是给他选择，在并肩和前后之间，他更喜欢走在李文身后，这样他便可以看到那头柔软的碎发，又可以一直盯着他圆圆的后脑勺，还可以和李文同一个视线，看到同一片前路，亦能随时见到李文的任何动作。他就喜欢这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他可以暗自守好自己的心思，继续着平常的日子，他俩可以天天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假，一起吃饭，一起做很多的事情，日复一日直到毕业，直到成年，直到工作，直到走向未来的生活。
找到本班级选了个不被太阳对晒的位置，他两挨着坐下，谷月在李文左边，那辰梦一定就靠在右边。喻柒柒把板凳移到谷月身后，朗埜紧接着靠近，位于李文身后。在操场上黄艳并不要求大家平移教室的位次，随个人喜好，5个位为宽度排列即可。
“安静！！！”主席台上的主任开始讲话，他们在台上排了一排座位，坐在其间的有校长，副校，还有各种主任。
场上的横幅黄墨红底写着几个大字：“生理健康卫生讲座”
可能主任讲话的气息太过强烈，竟然将这一片片的红纸扬了起来，它们那么亮眼，像是随风飘荡的红旗。可越是见它们自在飘扬，李文的心里就越是惊慌。
台上陆续讲了青少年要如何注意日常卫生、青少年要如何关注身体变化、青少年要如何正确疏导自己的心理、青少年要如何正视异性同学身体变化。说到异性之时，台下一阵细细密密的讨论。
“安静！！！”这位圆头圆脑的主任好像专管现场秩序。乡下的条件有限，音响的声音也不够干净。一直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杂音。
关于生理卫生的讲座已经结束，大家以为散场，此起彼伏都是准备站起取凳子的声音。
“安静！！！”主任一嗓子叫住了攒动的人头。
接下来台上开始训斥，先是关于早恋问题。“别以为你们成天眉来眼去你追我赶的老师看不见。都看到眼里的。我再次强调，你们这个年纪主要任务是学习，主要目标是走出大山。学校后面的树皮都被你们给划没了，你们倒是把心上人刻上去了，树的心上树可就该心疼死了。我也不是什么恶毒的人，要拆散谁，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要是真的有喜欢的人，那就藏在心里，好好学习，争取在未来成为有用的人，你喜欢的人也就有了价值，你也能给你喜欢的人一个好的生活。要是非要现在就尝试那些不该做的事情，堕落其中，那你喜欢的人真就倒了八辈子霉，被你害在这坑里走不出去，把人一辈子耽误了。生长在春天就不要想着做秋天的事情。”
坐在台下的学生有的面红耳赤，有的看向他人，有的好似认真思考主任的话，有的却不以为意。还有些尚在懵懂中的人哈哈大笑，一时间，操场上音浪拍岸直击蓝天。
“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