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鹤选择自毁灵核,意图与方曜同归于尽——但方曜命大,只是受了重伤,随即被赶来的守卫救走,捡回一条命。
而自毁了数载修为的方知鹤,被在水牢外盘旋多日的翎歌趁乱带走,自此不知所踪。
蓬莱仙门最终宣告,方知鹤畏罪叛逃。
“蓬莱不传阴阳术,方曜当年若是真用了纸人替身,必然有人教他。每个术士的灵力各不相同,若是能弄到那个纸人,或许就能知道是谁,”源明月叹气,“不过时隔三年,应当早就被销毁了。”
“可以从源家派往鲲鹏岛的弟子名录入手,”柳连涯略一思索,“方曜嫁祸得手后不可能毫动静。”
“查过了,的确有鬼山会的人冒用源家弟子身份混入了其中——可他刺杀源明雅大人失败后供认不讳,三年前就被处死了。”
“那名源家弟子呢?”
“我们在鲲鹏岛西北的海滩上发现了他...面目全非,灵核被毁,由他的师兄带回本家安葬了。”
“如果你说的是源遥,那他可没死,”一旁的方知鹤忽然开口,“我在蔷薇列岛见过他。”
那是一年前,方知鹤正窝在海门关的一座废弃高塔里歇息,翎歌在塔边树上放哨。
远远驶来一艘小船,载走了海岸边踱步的阴阳师。
塔下丛林枝叶繁茂,可对方离岸时眼尖瞥见了翎歌,掌中结印,裹挟着灵力的符纸破空而来。翎歌本就负伤,躲闪不及,被符纸击中翅膀,哀鸣着撞进塔里。
后来翎歌的翅膀治好了,却还是留下一道可怖的疤痕。
“我早年在长安同源遥比过武,认得他的招式,”方知鹤招来翎歌,将它的翅膀支起,拨开羽毛给源明月看,“能够使出这招的源家青年人,寥寥几。”
“不,这是源遥的灵力,”源明月轻拂过海雕的羽翼,触及到微弱灵力,的确出自源遥之手,“可若是源遥未死,鲲鹏岛西北岸那具尸体怎么解释?源家验过他的灵核,其中残余灵力与源遥完全一致。”
“若是我没记,源遥与其同胞兄弟源烨在途中不幸遭遇海难,源遥捡回一命,而源烨尸骨存——每个人的灵核各不相同,只有同胞而生的两人例外,”方知鹤顺手将桌上的小鱼干丢给翎歌,“源烨与源遥相貌身形相仿,灵力一致,更何况被毁了容...除非源遥本人承认,谁又能看出这是源烨呢,对吧?”
“所以源遥早与鬼山会有染。他亲手杀害了源烨,用术法保存尸体,故意让鬼山会刺客顶替自己,随后将尸体留在鲲鹏岛西北岸,伪造出自己为鬼山会所害的假象,”柳连涯总结,“方曜与源遥都是在门派中有着不风评的人,也就不容易引起怀疑。”
源明月随师父协管源家公务往来,心知源家与方家的交集极少,源遥与方曜互通消息必然需要信件之类的物件——船只靠岸,源明月命人将源遥源烨的旧居严加看守,三人稍作休整再去搜查。
结果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源遥既能做出谋杀亲兄弟又假死脱身的事,其心思缜密可见一斑,旧居里别说是可疑的信件,连家书都没见几封,显然是三年前就将可能的证据尽力销毁了。
三人在落满灰尘的旧居里搜了个底朝天,除了几张早已泛黄的符纸,什么都没找到。
“有找到些什么吗?”又是傍晚时分,昏黄的余晖洒在旧居的地上,方知鹤埋在书堆里搜了一天,揉着酸痛的眼睛从书房走出,正对上在窗边检查信件的柳连涯。
“都是些普通信件,也没有和方曜沟通的记录...能想到的解密方式都试过了,”柳连涯摇了摇头,“你那边?”
“我连他床底下藏着的暗格都翻了,没有,”方知鹤靠在门框上闭目养神,“明月那边呢...派去蓬莱的使者有动静吗?”
“刚刚使者传信来,周暮自方曜身陨后就移居悟剑谷,闭关不出,”源明月同样累得不想动,“小道消息,你的某位仇家得知你回到东海,可能对你下手——来者不善,知鹤,你小心行事。”
方知鹤没有应答。
源明月凑近一看,发现她抱臂靠在门上睡着了。
“知鹤剩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一片寂静中,源明月忽然开口说。
“什么意思?”柳连涯捏着信纸的手微微一顿。
“历史上自毁灵核而又幸存的案例太少,所以这些人往往活不过五年的事也是少有人知,”源明月望向方知鹤的眼神复杂,像是悲悯,又带着几分奈,“灵核是灵力的载体,而当灵核破碎,灵力就会在体内四处冲撞,直到经脉寸断。
“知鹤当年受了重伤,更兼流亡三年,怕是与强弩之末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她才要提前杀了方曜,是吗?”
“或许是,”源明月往信鸽的脚环中塞入一封信,走到窗边将它放飞,“带她去休息吧。”
那之后,方知鹤接连几天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连涯去找,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发呆,略显倦态。
“有心事?”柳连涯问她。
“没事,发呆罢了。”方知鹤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夜色可以掩去身形,雨声可以遮盖脚步声。
就在一个星月的雨夜里,方知鹤独自离开源家驻地,撑着伞、拎着灯、沿着石径往丛林深处走去,最终在一个岔路口的石灯前停下脚步。
“跟了一路,总该出来见个面,”她随手将灯抛开,纸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了两遭而后熄灭,“寻仇的事,冲我一个人来就行。”
昏暗中“嗖嗖”射出几枚暗器,方知鹤以一招逸尘步虚避开,同时海雕翎歌自空中俯冲而下,振翅图南卷起的水花刮倒一片树木——没人,看来对方在打出暗器后就借着雨声换了位。
暗影一闪,方知鹤身后猝然出现一道身影,锋锐的刀刃眼看就要割破她的咽喉——方知鹤一记肘击,趁他吃痛时旋身,将弯刀反手捅进人下腹,在箭雨中抛出手中纸伞,却仍有一支暗箭堪堪擦破了她的手臂。
这回看准了!翎歌猛扑直下,锋利的爪子当场抓瞎了放箭人的双眼,在那人的惨叫中将他抓起,竟是活活摔死在远处山石上。
“阴魂不散,”方知鹤正用定波砥澜阻拦妄图趁乱缠上自己的几根链刃,一掌跃潮斩波直冲来者胸口,“你们的主人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当柳连涯在浅眠中被打斗的动静惊醒后,他踩着轻功抵达现场,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再是倒得横七竖八的死士,还有最显眼的、支着裂了半截的伞骨勉强站立的方知鹤。
大雨滂沱,石径上湿泞一片,混着分不清是谁的鲜血。
方知鹤大抵是杀红了眼,见柳连涯赶到,身形只一踉跄,随即虚晃一步逸尘,一掌溟海翻身到他身后,逐波灵游直取要害。这一掌过于凶险,柳连涯不得不以刀气为阻隔,将方知鹤暂时拦在另一端。
——可众所周知,蓬莱是会飞的。
方知鹤只将伞一展就轻飘飘跃起,逸尘步虚跨越刀墙,紧接物化天行和木落雁归。
柳连涯不怕动真格,可方知鹤此刻已然负伤,他也不愿将刀锋朝向她,就只能用刀背抵挡伞风攻势——本就开裂的伞骨与厚实的刀背相撞,只听雨夜里“咔嚓”一声脆响,竟是彻底断成两截。
方知鹤像是从梦魇中惊醒,怔怔看了看断开的伞,再望向柳连涯时就没了攻击性。
“连涯,是你啊。”
这是柳连涯第一次听她不带姓氏称自己的名字。
“我把仇家解决了...剩下的几年不用再担心有人来找麻烦了。”
“你做得很好,只是以后不要再勉强自己了。”柳连涯来时在刀架旁系了把伞,此刻这把纸伞就在二人头顶撑开。
方知鹤被雨淋得湿透,连长发都贴在脸颊上,雨水血水混着染红衣袍。她静静听完,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们都不是傻子——源遥这边查不出线索,方曜被我杀了,只要周暮不想说那我们什么都听不到...到此为止,你回霸刀当你的柳小公子,我继续走我的路,也未尝不可。”
“我承诺过的,我会尽力,直到再也查不出证据,所以我不会就这么放弃,”柳连涯从她手中接过断了的半截伞骨,“你受伤了,跟我回去吧。”
回应他的是方知鹤猝然倒下的身影。
方知鹤淋了大雨,又经打斗失血过多,昏倒后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