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开始的那一年情人节，许鹿笙的外公溘然长逝。这一年多以来，外公身体一直不好。许鹿笙在自己的日记里曾经记录过具体的细节——“2019年10月13日，许鹿笙看他的时候，他拉着鹿笙的手说了好些话。11月2日，许鹿笙回来匆忙，那天早晨，三姨带外公买馒头，早上经过许鹿笙家。11月11日，外公去医院输血。这个时候开始大小便失禁。之后，选墓地。12月28日，许鹿笙回来看他，外公已经不能自由行走了，他老说有鬼要打鬼。2020年1月20日晚上，外公很危险，21日，大家都回来替他准备后事，但是外公又挺过去了。1月21日，外公晚上要听歌。1月22日，23日，24日，外公在医院一直还行。1月25日，正月初一，新型冠状病毒的原因，外公从医院接回家。这几天，身体一直很好，又是唱歌又是回忆部队的事情。只是他的身子已经开始生痔疮了。2月14日凌晨，外公喉咙痰呼不出来，去世时候，外婆在睡觉。大家7点过去的时候，外公身体还有余温，只是再没有呼吸。家里没有心电图，只能通过三姨一家脉搏，呼吸，瞳孔对光宣告他的死亡。”
许鹿笙看外公，与平时没有区别，眼睛闭着，像睡着的样子，表情不恐怖，总体上比较安详，只是嘴巴张得大大的，应该是喉咙里一口痰没有出来。可许鹿笙总觉得外公还活着，感觉他盖的被子还有呼吸。但是很快，就来人替他换了寿衣，过了中午移床，再下来入棺。再往后，外公出殡，也结束了他老人家83周年的一生。从1937年到2020年。
许鹿笙记得，外公三个哥哥都是65周岁胃癌过世，外公2010年73周岁的时候做了胃癌切除手术。到现在9周年多一点。姑且算作十年吧！外公做完手术回来的时候，来了好多人看他，那个时候，许鹿笙84周岁的爷爷还走过去看他。
现在，两位老人先后过世。
爷爷在2013年10月17日下午13点溘然长逝，死于脑梗，享年87周岁。
距离爷爷过世到现在外公离开，过去已经整整6年多了。
许鹿笙记得很清楚，她认识宋理的时候是二零一八年，也是这年外公身体开始不好。
那年开春的时候，外公从路上捡到一张冥币，高兴地拿给许鹿笙看，当时许鹿笙的心里很难受，恨自己没有存钱给外公享享福。年底许鹿笙因为个人的事情心烦意乱，也一直忽略了外公，他老人家住院，一直到2019年，距离外公过世整整一周年。
外公最自豪的事情，是他的军人时光。外公最不开心的事情，是大舅的婚姻。外公以前因为小姨的事情心疼了她很久，一直操心。不过后面，小姨越来越好，表妹也考上了大学，外公很满意。他还有一个担心，是许鹿笙的婚事和工作。
外公年轻的时候在杭州、宁波当兵，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也是这里，弥留之际还忘不了当兵岁月，发高烧记不得儿女却还记得部队的歌儿，还有他那些有的已归黄土的老战友。外公经常跟许鹿笙说，杭州从灵隐寺走出，那个年代应该是五十年代左右，空气清新，树木荫茂，有一条绝美的小径，再接着走，就去西湖。子女们都想带他重回杭州看看，可因为各家繁忙，加上外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杭州之行终究没能遂愿。许鹿笙知道他走不动了，就自己乘车辗转两个多小时，从市中心到留下，外公说过杨家牌楼，许鹿笙没找到，眼光所及之处都是商场。天太热了，于是躲进空调处，打电话给外公，告诉他自己到留下了，外公的声音很虚弱，电话信号却时断时续，只能不了了之。回去还坐公交，却意间看到杨家牌楼，那里的房子已是一栋一栋别墅！地区的差异，在建国初期还不怎么明显，到今天半个世纪，却是天壤之别。
都说十年一换运，这十年间，许鹿笙失去了两位疼爱自己的长者，也深切体会到人生常、总逃不过归于尘土的道理。
送老，是变着说法委婉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许鹿笙送走的，是一份留在人间的牵挂与思念，更是一代人的故事。
爷爷走的时候是2013年的秋季，那个时候许鹿笙还在很远的外地读书。他走的那天，许鹿笙没有迷信之人所说的什么特别感觉，只是那一年的十一，恰好也是唯一的小长假在家中度过。每次许鹿笙放假回家，爷爷都要专门回来看许鹿笙，他不怎么说话，许鹿笙也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只拉扯写许鹿笙在大城市上学见过的新鲜事儿，今年拿了奖学金，还有外国人长啥样，北京的紫禁城也去了，还有飞机上真的可以看到云彩诸如此类。他听着，上半年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向硬朗的老人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许鹿笙一直以为爷爷是不会死的，因为他很长寿。他长寿到村子里比他年轻的老人都一个个走了，爷爷帮他们抬棺、操办后事；他长寿到八十七岁还能健步来回家中和田间地头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他长寿到餐餐一碗饭，不多也不少。
许鹿笙给爷爷看带回来的画册，就像以前每次开学都挑自己的美术书拿给爷爷看，他也喜欢看那些鲜艳的画儿，一遍一遍翻着，都拿反了。许鹿笙跟爷爷说北京，他却跟许鹿笙说毛主席；许鹿笙缠着爷爷说日本人在南京的那段历史，他却跟许鹿笙说白马山的战役。爷爷不曾见过太多世面，但他的一生，许鹿笙总当作宝贵的历史、活化石。后来许鹿笙午休醒来，爷爷拄着拐杖靠在门口，许鹿笙才发现，原来小半年没有回家，爷爷的眉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