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玄武街上已有多少行人往来,街边的茶铺老板站在店外,正朝店里收回摆放的桌椅家什。
绣罗坊今日不忙,丰屹川便叫六子早早打了烊,他趴在柜台前清清这个月的往来账目,叫宁筱航先回家里吃晚饭,自己稍后便到。
还未等宁筱航走到自家饭馆门前,便见聋哥儿正蹲在门外,抓着地上的石子玩着,宁筱航两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他肩膀,等他抬头望向自己,便问道,“聋哥儿,怎么到这儿来了?找我有事?”
聋哥儿见宁筱航回来了,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一下扑进宁筱航怀里,紧紧搂住她后腰,似是心里有十分欣喜的事情要讲,但却不知道如何用手势能讲得明白。
“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宁筱航微笑着问道。
聋哥儿满脸带笑,一把拉着宁筱航便朝饭馆里走,二人一进店里,却见姚云卿一袭素纱白衫,坐在店内桌旁,右手搭在宁淑娴腕上,正给她诊脉。
“宁夫人,您脉象平稳,通体康健,一切皆好。只这丧失味觉的宿疾,似是因服药不当所致,逾时已远,还请您恕姚某能,一时间也寻不得什么好的法子。”
“哎呀,没事没事!姚大夫您好容易来一趟,我却叫您给我诊脉,原也就是想看看自己有什么大病便好,那老毛病不碍事的,这么些年早都习惯了。”宁淑娴脸上带笑,一面对姚云卿说着。
“姚…姚大夫?您怎么来了…”宁筱航一见姚云卿,便是脸上一红,少女心思不堪藏,低头拉着聋哥儿缓缓进屋,又羞怯地站在宁淑娴身后。
宁淑娴起身说道,“姚大夫来,是找你有事!在这都等了半晌了。你们聊吧,我去后厨一趟。”说着便掀起门帘,走进厨房。
姚云卿微笑着朝宁淑娴点头示礼,又朝宁筱航说道,“我来是想与你商量商量聋哥儿的事。”
宁筱航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又带上几分诧异,给姚云卿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聋哥儿?他怎么了?”
“我今日原想去西郊院里给梨花复诊,遇见采绢姐姐,她与我说了孩子们都送去慈幼局的事,此举甚好。可我见聋哥儿仍在院中呆坐,两位姐姐忙于生计,也甚时间照管,觉得他一人在那荒废着,也不是办法。”姚云卿端起茶杯,浅饮一口,“于是便想来问问你,我带他去医馆作个学徒,你看可好?”
姚云卿语罢,宁筱航脸上露出惊诧又喜悦的神色,“真的吗?!那可再好不过了!可…这事,我也做不了主,还得采绢姐同意才行。”
姚云卿抬手在宁筱航手背上轻拍两下,解释道,“采绢采环姐姐那边,都是欣然应允,只说待她们攒足买地的银子,便来我这里将聋哥儿接到乡下。”
姚云卿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宁筱航手背,她便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颤,脸上红色一直钻到耳根深处。
宁筱航久久不语,心跳得似要从喉咙蹦出来一般,她紧闭双唇,抑着呼吸,将心里温热又酸涩、交杂着敬慕的情绪使劲压下,定了定神,“姚公子…聋哥儿不哑,有时候急了会发些声,只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耳朵听不见了。他虽不会说话,但他能读唇语,你对着他说,他都能懂。”说着,宁筱航抬手抚了抚聋哥儿的辫子,“他很聪明,也不怕吃苦,破院儿里的粗活重活,他都抢着干。”
宁筱航眼眶泛起微红,朝姚云卿抬起聋哥儿两手,将他掌心向上翻起,露出小小手掌里布满的新旧茧子。
“院里的孩子们,他命途最苦。”宁筱航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若是像梨花、杏子那样,原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富贵,也不会有什么祈望,有口饭吃,安宁一辈子,就算是福了。可他…采绢姐虽不愿说,我亦能看得出来,他本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孩子,不知究竟遭了什么大难…”
说到此处,宁筱航忍不住抬手捂住双眼,身影起伏,似是强行忍住心间的惋惜与伤心。姚云卿见状,忙站起身,行至宁筱航身侧,抬手抚上她后背,轻拍安慰着。可这大夫之手,最是敏感细腻,刚在她背上拍了两下,便觉掌中传出厚厚布带的异物之感,姚云卿一愣,下意识抽回手,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宁兄弟,你便放心吧。”姚云卿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前日聋哥儿随我去医馆取药,我已替他诊过脉了,他的耳朵,并非不可改善。我有七成分寸,可让他听得隐约声响,虽达不到复如常人,但定能比现在强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