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启行，滚滚朝东，车内的廖司溪刚刚坐定，却忽然收了醉态，面色如常，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清明，不发一语。
“三爷，银子送成了？”赶车的小掌柜隔着竹帘问道。
“嗯。”廖司溪面表情，只应了一声。
“这冯赌鬼，还真难缠，贪财好色，却颇有戒心。以您的手腕儿，还没见过拿不下的高帽子，这冯府咱来了多次了，也算他有些子脑筋…”
小掌柜一面赶车，一面说着，车内之人却并不接话。
“三爷，您怎么又不说话了，”小掌柜见车内安静，便嘟囔道，“若不是我见过您赌桌酒场上的样子，谁能相信您竟也会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闻言，廖司溪沉默一阵，叹一口气，缓缓答道，“恶心的话说多了，累了，就不想再说了。”
此时，冯府外院客房处，喝得五迷三道的冯州牧却并未歇下，而是拖着烂泥般的身子，正咣咣地叩着一间客房外门。
“南将军！南将军！”冯州牧满面通红，喘着大气，一面口中呜哝叫道。
只见房门‘轰’地一下便大敞而开，冯州牧登时被摔了个狗啃泥，栽进房中。
“我没去找你，你反来找我了。”南窥风坐在房中桌旁，伸手抚一把胸前长辫，冷冷说道。
“嘿嘿…”那冯州牧趴在地上，抬起头，色眯眯地望着眼前肤白胜雪、明眸皓齿之人，又往前爬了几步，一把抓住南将军一足，“我不是应付了丰将家的，就来寻你了嘛！”
“滚一边去！”南窥风抬脚便是一蹬，那冯州牧一下子便被踹了个跟头，像个皮球似的滚出两米开外。
“哎呦妈呀！”冯州牧重重撞在墙上，眼冒金星，被南将军这一脚踹飞了半条性命。
自南窥风来到晋城、借住在州牧府中，冯善霖早被他那壮硕身子和阴柔相貌勾走了三魂七魄，只是碍于官职较他低些、武力更是不敌，便只能眼馋，未敢下手。今日，乃是借着几分酒胆，想在他身上谋些亲热，却不曾料，自己在他面前连只蚂蚁也是不如，若说要了自己性命，在南窥风这，看来也是举手之事。
身上似是断成几截般的痛感，才让冯善霖清醒过来，扶着胸口缓缓坐在地上，却再也不敢有何非分之举。
冯州牧喘了一阵大气，稳住心神，才开口说道，“南将军，你这次来，原是有事要我协力，求人办事，何来这般姿态！”
“呵，”南窥风凤眼一瞥，面露嗤笑，“求你？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是给你这一州之长几分面子，才只身到此。你若不愿助我，下回，我便带上兵马，仍住在你家。只怕你这院子，盛不下我十万大军罢了。”
冯善霖眼带愤恨，却又丝毫奈何他不得，只得强撑着说道，“我与秉信堂的生意，做得好好的，你非来横插一脚。纵是我推了他家，把盐引给你，你一门路，二熟手，全泽州两座盐矿都攥在他丰将家手里，你拿着一张盖了戳的破纸，又有何用？！”
南窥风闻言，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又轻笑一声，“我当然不会傻呵呵地亲自去贩盐。大同关局势日紧，鞑靼野人蠢蠢欲动，眼看大战在即，若不是为了尽可能多筹措些粮饷，鬼才愿意来你这腌臜地方。”
冯善霖坐在地上，酒已彻底醒了，抬手揉了揉肿痛的后腰，“军粮军饷都有定数，圣上早如约拨付了你的，哪用得着你自己想法子。”
南窥风伸出纤长二指，夹起桌上一块点心说道，“年时难喽，三年前，一两银子可得十石白米，如今只可得五石，我那封地，十万张嘴，总不能缝上一半吧。”
冯善霖仍是紧紧咬住牙关，不肯松口，“你怎不去找你那手眼通天的姐姐，她在御前舞上一曲、娇笑几声，想要多少银钱还能不可得之？”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南窥风抬起一掌狠狠扇在冯州牧脸上，打得他登时倒地，一口老血自嘴里喷出，连牙都掉了两颗。
“你这臭嘴，也配提我姐。”南窥风蹲在满脸是血的冯州牧身旁，捏着他一耳冷冷说道，“老子跟你说了这许多，已是极有耐性了。三日之内，把下半年的盐引给我，这泽州州牧，就还是你，”
说着，南窥风起身坐回椅间，又将右手在桌布上抹了一把，“否则，下个月，这偌大府邸，就该改名换姓了。”
城西街上，秉信堂堂口之外，宁筱航正坐在马车上，心内惴惴不安，她手里攥着那支珠钗，仍在想着如何能将小贩找回的散碎金子与买发钗的银子还给那壮硕男子。
丰屹川自堂口大门而出，坐进马车，却看见宁筱航面带几分愁容，便关切着问道，“怎么了？看起来满脸心事？”
宁筱航见丰屹川回来，便两手一摊，将散碎金子与发簪递到他面前，“我方才在路边，遇到个怪人。原是我想买这支珠钗，可身上却没带银子，他就冲出来扔了一锭金子在桌上，我都来不及多说一句，那人骑着匹白马就走得不见踪影了。”
丰屹川闻言一愣，心间升起十分疑惑，“怪人？”丰屹川心下稍一思索，又问道，“筱航，那人什么样貌？”
“是个高大的男子，留一头长辫，长得…”宁筱航不知该如何描述，咬了咬嘴唇，又说道，“长得比我还像个女人。”
丰屹川心下咯噔一声，口中低语道，“长辫…白马…是那人不了。”
他将宁筱航手中之物放在一旁，又示意车夫启行，转头对宁筱航宽慰言道，“没事，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他替你出的钱，我三倍还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丰屹川撑起车窗，朝熙熙攘攘的街上望了一眼，便又柔声对宁筱航说道，“今日尚早，咱们不急着回去，我带你在城中逛逛，可好？”
“嗯，好。”宁筱航朝丰屹川乖巧地点了点头，且头一回主动伸手，将他放在自己膝上的大手轻轻握住，羞涩着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