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路，官驿灯火摇摇，上房里，李尧姜望着帐顶出神。
或许是离京城越来越近，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李尧姜的母亲，先皇后顾婉芝，是首辅大臣顾檀之女。李尧姜的外公顾檀乃勋旧老臣，隆正四年时，皇帝李承寀发布上谕：“功高自傲，以帝幼，肆行忌，欺君擅权”，后来顾檀被弹劾，李承寀遂用雷霆手段废除四辅政大臣职务。那一年，皇后失宠了。
一年后，东北奚入境袭扰，为获取勋旧老臣及其后代们的支持，皇后复宠。又过了两年，慧嫔、如嫔，如今已是慧妃、德妃，先后诞育大皇子李琛和二皇子李瑜，皇后也不知为何早产，诞下了当时唯一的公主，李尧姜。
或许是早产伤身，李尧姜出生不久后，皇后就薨了，谥号孝慧皇后。李尧姜也便成为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子嗣。
宫中早就有传言，帝后不睦，先皇后正是因此郁郁而终。也有宫人不信。皇上若果真对先皇后毫情感，为何至今未再立后呢？
然而若说皇上对先皇后用情至深，又怎么舍得让李尧姜和亲北凉？
李尧姜声冷笑，皇上最看重的，还是他的江山吧！
李尧姜不知道帝后感情到底如何。但她知道，母亲死的蹊跷。
她看过母亲给未出生的自己准备的那一箱小玩具、小衣服，若说母亲能因为与皇上感情不合而抛弃自己，她不信。
舅舅也说过，母亲临盆前一日，还曾传舅母入宫，与舅母相谈甚欢，没有临盆之相，也不到太医所断临盆之日。
这样的母亲，怎么会突然早产呢？
想到这儿，李尧姜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回京后，她一定会弄清真相。
妙书地动了动身体，李尧姜轻轻抚了抚她好看的眉眼，为她掖了掖背角。
十二岁那年，妙书来到了临华殿，来到了李尧姜身边。算起来，她们日夜相伴，已有十一载。
临华殿是母亲的旧居，自母亲薨逝后，临华殿就被落锁。原本李尧姜也不住这里，而是跟着和妃住在延福宫，和妃暴毙而亡以后，李尧姜才搬入临华殿。
刚开始的李尧姜，因遭逢大变，浑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妙书的出现仿佛让她十分不安，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人可以让李尧姜卸下防备。她吃过亏，便决不再上这样的当。不清楚妙书的底细，她也不能表现太过，但她有机会便会暗中观察妙书。
妙书不像从前的宫婢一般，害怕阴沉沉、冷冰冰的她，反倒很是从容。
李尧姜没有朋友。她从来都是只出席除夕夜的宫宴，连万寿节都看不到她的身影。而每次宫宴上，众多皇子公主，她也绝不与他们随意交谈。官学之中，她勤奋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知道，很多人说她是痴傻。她不在乎。
从前她聪慧过，她想过引起父亲的注意，她试图获得父亲的关怀，但他视她为怪物……
李尧姜习惯了。不受宠的公主，就该习惯众人漠视的眼神，习惯他人暗地里的嘲笑，习惯夏日炎炎冰降温，习惯冬日凛凛炭取暖。
妙书出现前，她都是自己偷偷烧临华殿后院的木头取暖。
红萝炭是为皇宫特制的炭火，每根长尺许，圆径二三寸不等，气暖且耐久，灰白而不爆。按说，紫禁城里的正经主子，谁都有份，不过定例不同。以李尧姜嫡出大公主的身份，她的份例，足够一冬取暖。
只是，有人故意克扣。
李尧姜知道，但她须韬光养晦。
数九寒天，李尧姜手上生了冻疮，妙书恐怕是第一次见到，如金枝玉叶一般的公主，竟如此困苦。
李尧姜至今都记得，妙书向来古井波的脸上升起的愤怒。
那天晚上，妙书一脸伤痕，浑身狼狈的出现，却带来一筐红萝炭。
李尧姜第一次知道，她这样的人，也能够有人为她出头。
她也想对妙书好一点。
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对妙书好。
她不能随意显露锋芒，但她能够利用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是么？
几天后，她得了一盒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