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跌跌撞撞地靠近雪饼。
她几次伸出指尖,都在半空中僵硬着停下。
它明明就被抱在顾以年的怀里,和以前一样好乖,鼻头湿漉漉的。
皮毛也依旧是黄黄的,泛着点油光。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身子硬了,肚子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刹那间,巨大的悲伤决堤而下,孟桑双腿一软,撑在手术台上。
她双手抱上雪饼的躯体,放声大哭起来。
出去工作需要,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之大的悲痛,那不是害怕,惶恐,或是其他的情绪,只是纯粹的悲伤,汹涌的悲伤。
她也曾想去压抑这样的哭声,可喉头哽咽实在太难受,她再也憋不住情绪,双手捂着眼睛,缓缓地蹲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孟桑。”顾以年红着眼睛说:“雪饼走得不疼,真的。”
“它走了……顾以年……”孟桑隐忍而痛苦的眼泪从手指缝里溢出来,扩散进充满消毒水的空气里:“它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是一条生命的逝去,是孟桑许久未经历过的离别。
这不是路明则一时的出差,也不是张立短暂的入狱,更不是秦芸长期的住院。
而是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回来的一条生命。
现在分明是夏天,可孟桑却浑身发冷,抖得像是身陷冰窟之中。
顾以年用力将她抱进怀里,贴着她的鬓角和额头,手上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或许是顾以年的怀抱,或许是他温热的胸口,孟桑揪紧他的衣衫,声嘶力竭地哭泣着,仿佛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倾泻而出。
而顾以年只是抱着她,那样地不知所措,又是那样地用力。
似乎只要抱得足够紧,她就能少一些恐惧,多一点安全感。
孟桑啜泣着,喊着雪饼的名字,喊了几次,又咳嗽起来,气息不稳。
口腔里,就像是充了血一样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回家时天黑得渗人,夜幕里也没有一颗星星。
顾以年在车里为她亮的小黄灯,是咫尺之间唯一的亮光。
闪光灯咔咔作响,眼前的记者面带微笑,调试好设备后开始了录制:“请问桑桑,你更喜欢长大以后的自己,还是小时候的自己呢?”
孟桑略微沉吟:“嗯……还是小时候吧。以前更纯粹一些,快乐也更容易找到。长大以后呢,需要做自己不想做却必须要做的事,在想哭的时候忍着泪,等等等等。”
“……”
采访结束后,孟桑在后门被一大群粉丝团团围住,又耗了半个多小时,把能签的名都签完了才走。
她没有让司机送自己回去,而是独自又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大楼——也就是周争曾带她来过得的那个天台。
从三年以前到现在,每一次她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很大的时候,都会一个人来这里静一静。
空无一人的漏风楼道,孟桑垂在身后的长发被吹得有些乱。
京城的夏季干燥,风都是闷的。
这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初来乍到时尽管有周争陪着,她都还有些害怕。
现在呢,就如同进自己家门一样熟练。
这里的电梯还是如同以前一样,破,但又能用。
孟桑和周争也是胆子大的,用到现在,没找人来修理修理。
电梯门缓缓合拢,到处都弥漫着灰土尘埃的气味,将外界路灯发出的白光全都挤在外边,不留一丝缝隙。
孟桑抬头看向顶上一闪一闪的灯泡,像是某种沉重的预示。
“嗡,嗡,嗡。”
每次电梯缓缓上升,都是这样的声音,像是巨型的母蚊子在嗡嗡似的,吵得人头疼。
“嘟,嘟,嘟。”电梯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孟桑还没反应过来,顶上的灯突然变红了,随后又是“轰隆隆”的一阵,她穿着高跟鞋,毫无防备地摔在了地上,手机也飞了出去。
目之所及之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电梯,停住了……
卡了?
孟桑先跪在地上努力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老旧的电梯门。她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但那扇门,一动不动。
莫名其妙的寒意,忽然渗透到了心底里面去。
孟桑才不傻,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好几个信得过的人。
但,电梯这么破,信号隔断倒是做得很好,定位迟迟发不出去,最后几个对话框里,都变成了一个带着感叹号的红点。
“操。”孟桑骂出了声:“什么玩意。”
这下怎么办?
孟桑一开始还没那么害怕的,直到慢慢发现,这个电梯,似乎真的密不透风。
密不透风的意思就是,没有流动的空气。
相当于没有活水源头的河,既然是死水,就总要干涸的一天,里面的鱼也迟早发烂,发臭。
孟桑甚至都已经想好明天的报纸头条了:孟姓女明星被困电梯间窒息而亡。
她很快速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发现光鲜亮丽的背后,也不过没什么意思。
但是她还没活够呢,世间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她还没有做,自己根本还不想死啊!
空气稀薄,她的眼前一暗一暗,意识已经断断续续地模糊起来。
她看见,不知道多久以前发的那个定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发出去了。
发送成功的,只有一个人的对话框。
于是她乘胜追击,在这种时候依旧是起了坏心眼,又在那个人的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如果我成功从这里出去了,我就答应你。”
点击,发送。
小圆圈转啊转啊,发不出去。
又试了一次。
再次显示小红点。
没有发送出去,自然也没有回应。
我操。
这破电梯平时要它亮灯它不亮灯,这回要它信号好它又没信号。
孟桑低头,尝试着按手机的开关键,却再也没有亮光照在电梯间。
手机,彻底没电了。
她真是太坏了啊。
孟桑苦笑。
空气很稀薄,明明时间流逝得比什么都要快,她却还在痴心妄想着下一秒,电梯的门能被打开,微光照在她的身上,自己能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都到现在了,她还要发送这种消息。
如果她真的死了,等出去之后,顾以年看到她手机里的消息,那不就不是存心要让顾以年带着懊悔,背负着痛心,继续生活下去吗?
按照偶像剧的桥段,她不该索性放手,说点恶毒的话语,好让顾以年在往后的日子里顺顺利利地度过,开启美妙的新生活吗?
她那么爱他,不该希望他的余生没有那么沉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