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火通明的若大厅堂内,只听得梅县丞一个人口若悬河的声音。
“……朝廷素来主张仁政,江乐之事,自然是重重厚赏那些为了保家卫国不幸殁亡的金楚将士们!
唉……任镇东大将军是力拔山兮气盖世,还是神勇威武无双将才,可是,适逢北齐人狼子野心天下昭昭,使毒计直取江乐半壁国土之后,镇东大将军率领的抗击大军又遇上其余两国同时蠢蠢欲动,欲图谋不轨的逆流,难免影响到大军内的军心士气,最后再撞上江乐境内那些最不知廉耻,更是不忠不义的流民匪党拖咱们大军的后腿,他们竟然罔顾君恩和国运抢着杀头的罪跑去造反……
你们说,这种事搁哪一个大人物手中可不都是难办至极的难事吗?”
年近不惑之年的梅县丞,长相老成,可是行事却透着几份精干之味。这点,与他共品过酒的大小酒徒们都晓得这个梅县丞就是这么个味道。若是酒桌上合得来的人,自然是喜欢梅县丞这份能言善道,又有几分门面派头的话来。
喝酒就是吹牛图乐子,如果酒桌上牛皮吹不破,又有本事将众人吓唬得一愣一愣只听他一个人的,那么就算是陪座的人,亦会感觉能结识到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实乃人生一大兴事,定然会巴巴的凑上来。
梅县丞之前己经踩过今日相见的两位外姓公子的底,此时自是无所顾忌,大胆放言起来。何况,他尤其擅于此道,此类酒色同好并不缺少,所以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起来。
此时此刻,梅县丞的右手虎口里正握着一只壁沿下头不断滴溜着酒液的小瓷碗,左手则大力扶按在桌案上头来,整个人摇摇晃晃地依靠在桌边上,那张酒气熏天的涨红方脸上竟流露出几分猖猾的神色来。
梅县丞凭着一个小小官身在私人场合非议国事,只为着几句加过料的话头可以装点门面,又可以在众人面前留下一笔忠君爱国的好印象,再者也算是自取乐子,享受那份受人敬仰的荣光。
不多久,见没有人出来与他理论,梅县丞不免又有些自鸣得意起来,混然不晓得,与他拼酒到了现在,仅仅是脸色微红,气息丝毫不变的柳公子是如何热眼里透着一颗清灵心的,且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官身和为官之道的。
而那柳公子手头上更是掌握着多少条好路子好手段,可以轻易压制他梅县丞,使其一朝跌落为地上草籽芝麻粒的微不足道。
以柳凌风的性子,着实是不喜梅县丞手持正义大旗,却极可能行着不可告人的勾搭。
别人不知梅县丞大言不惭里头真正要在座各位离开酒席之后要散播的信息内容,他作为柳世大族里出过三个翰林学士,两任宰相的嫡子嫡孙,如何不晓得这种下作却也是最叫人无可奈何的造谣手婉呢。
此话要是经由这种场面传播出去,再衍射入多个管道传入宫中,指不定皇帝要不辨事情真相听信哪一个的话了,对那位有功的镇东大将军又将要怎么个想法啊。
像梅县丞这种基层势利鬼才是最为误国误民,且又能杀人与无形的蛀虫。
柳凌风听入耳里着实深以为耻。偏这里摆的是陈家宴,他这个客人没有理由在此发作的,再者还有少君姑娘之故,叫他没能像以前那般嫉恶如仇,大行快事,何况此事确实是无可奈何,只消一个蛀虫,还有千千万万个雷打不动。若不寻着一切的源头,怎么可能斩断是非根呢。何况,此事只怕连梅县丞亦有可能是被人利用的小小棋子一枚,奈何奈何,他能做甚……
柳凌风头一遭自己给自己斟满杯中酒,然后立马举杯朝喉咙里头一阵猛灌下去,急酒烧肚的痛麻滋味一面消磨着他的意志,一面让他没来由的想要寻找同伴,于是,他伸出手凭着感觉朝左座摸索过去,上下一阵空荡荡,好不容易挨着实物,却只摸着一个己经凉透的座椅。
他立马神色微惊起来,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史南蜀似是径直朝那头女席隔着屏风去的,那时他还以为史南蜀是跑出去解手去了。
此时,柳凌风心中一激灵,跟着慌慌张张朝女席那头屏风望过去,果然少了个人。他不禁苦笑起来道:“好哇,真没有义气!你倒是躲得干净又走得极是时候。也罢,就给你一次机会,等下回,可得让我一让……”
这时,神志尚仅有一丝清明的梅县丞,不顾岳丈亲自来劝座,反倒着紧着众人俱流露出来的附和之色,不免自鸣得意地笑道:“所以方才我才说,能保得住三成青壮将领下来己是本事大的了,搁谁还不得哭鼻子啊……唉,不说这个了,咱们接着喝好酒,为镇东大将军的神勇当浮一大白……”
女席那头早早散了去,属于男客的宴席因着梅县丞和柳凌风之故反倒变成将断未断的样子。
这场宴席因多了两个外客,算不得正经家宴,照惯例女席那头一散,该向老太爷和老太太道安才能完全退回各自屋里头去安寝,今晚多了外人之故却可以统统自行免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