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穿过绿篱笆,墙头下方的湿土里新压条了的凌霄花萌生新根,又攀爬上来,舒展开来的稀疏翠绿枝条在日光与清风中挥舞着充满活力的“触手”,偶尔婆娑过老爷宽松的衣袍和袖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爷闻着泥土新翻起来的气息,稳健的脚步做了短暂的停留,只因想起了在江乐的农田生活,不禁又是一番感叹。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他现在两手空空的,肩膀上还得挑起一家日后生计的大业,心神着实难以安定下来,便是苦心冥想也想不出合适的对策来,此去找沈姨娘相商是为此事,然而,他却总感觉面子上不大过得去。
他在这几丛开了桔色凌霄花的花枝前停留了片刻,同时在脑海里梳理了短短的三日功夫里,西院里发生的惊人变化,很多是很朝气喜人的变化。如焕然一新的门窗矮墙,只是用清水刷洗过几遍就足够鲜亮了,个别地方添上了有人气的绿色垂植及与之相配的小陶罐,陶罐的外头还有金书的手书,叫他过路时无意中注意到便挪不开眼去。
他是该欣慰,沈姨娘初来这里却将一家人照顾得井井有条,便是一些细小的细节也不放过,务必让大家在这里能够安居乐业下来,把津渡的陈府从感觉上当成江乐的陈府来看待。
沈姨娘办事的风格倒底与丽娘很不相同,——虽然看似一样的内敛性子,但是沈姨娘少了丽娘那份在乎和柔弱,沈姨娘外表看似同丽娘一样柔弱实则略显得刚强一些,她在她的职责范围内信步游手,摈弃那些困扰和束手束脚的地方,自然而然能够做出些令他时时亮眼的景致出来。
——沈姨娘真的不在乎,也不在乎他这个人么?以前在船上时,他还能看到沈姨娘对他的有所表示,哪怕那是害怕之情流露,现在呢,除了初到这里的那个夜晚,还能见着一些东西,之后什么也没有了,无形之中他又体会到了当初与丽娘一般的两人之间隔阂的距离,只是这一次很难伤到她了吧,伤到的却是他。
他渐渐的己经无法将沈姨娘与宋姨娘等同起来看待,似乎沈姨娘除了是他的女人以外,还有其它的东西在渐渐的滋长,或是早就包含在内的只是现在才显露出来,可是,他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之中,老爷来到沈姨娘屋门外刚挂出来的碧竹门帘处,待他走近了些,隔着粗竹条之间的缝隙,微弱的亮光,他依稀可见到里头矮桌边坐着一个妇人,另一侧开启的窗户投进来一道暖桔色的阳光,正照在她面前的半张矮桌上,而她托着香腮靠在桌边写写算算,并不曾动用过珠算。
偷偷窥视过去的几眼,让他的双眼像沈姨娘近在咫尺一般流露出凝视的神色来,令他浑身上下有些异样的栗动,他只好假装咳嗽了几声,屋里响起了回应的声音:“嗯,是不是老爷来了?快进来吧。”
沈姨娘的声音里并不曾流露出半分惊慌失措的样貌,等他进来,清楚地望见里头的似是府里开支的帐目好好摆在那桌边,沈姨娘并不曾匆忙收拾起来,显得她落落大方。
他不自觉地嘴角笑弯起来,似是找回了一点当家之主的威尊来。
“老爷,您找我?——是为了何事?”沈姨娘疑惑不解地望着老爷莫明其妙流露出来的浅浅笑容,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云帕。
“哦,是这样的,老太爷虽说只是让我和金书这几年潜心学业便好,但是,如今我们一大家子人从江乐奔逃了出来,且什么都没有带过来,又是拖儿带女过来这里寄居,若不趁这几年早早谋划一下生计问题,只怕到时会捉襟见肘的,不太好过。”
“老爷考虑的极为周到,所幸咱们搬来此处房费是无需再缴纳的,能省下一大笔银两,就是不知有何开源节流的地方可以让我们沾上边的。”沈姨娘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话里话外之间,这两人都没有将津渡陈府当做是久留之地。这算是两人之间不谋而合的默契,于是他们谈话的氛围无形之中显得轻松了许多。
“嗯,二娘……”老爷突然面色微红,嘴里支支吾吾的说着不成调的叽哩咕噜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