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历七二四年五月初八,云州西川郡,西川城南郊断情崖 此时已经进入雨季,尤其是地处厉朝西南的西川郡,大雨多日未歇,今日好不容易雨后初晴。一大一小两人却在仍算泥泞的山路上缓缓向上前往断情崖顶。二人均是女子,大的女子一身粉蓝色衣裙,略施粉黛,轻纱遮面,虽不得一窥全貌,仅露出的眉眼已难掩其绝色容颜;小的是个女娃,五六岁年纪,一脸的稚嫩可爱。 “累吗,芳儿?”女子对女娃说道,不错,此二人便是在碧水郡对上官仁避而不见的独孤若云和女娃芳儿。今日应该是独孤若云心血来潮,想去断情崖再看一次日出。今日的天气不能算好,层云密布,只是没有雨点落下。依稀是这样的天气,那一日上官仁为了救她坠崖落江。 “芳儿是有点累,姐姐,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吧。”芳儿的脸蛋通红,大口喘着气说道。即便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如此大清早想必都还在睡觉,跟着独孤若云也算是苦了芳儿。 二人就这样站着喘气,因为昨夜大雨地面潮湿泥泞根本无处可坐。独孤若云自然没心思休息,时而望望天空,时而看看上山的路。芳儿似乎看出了她的焦急,休息一会之后便提议继续出发。独孤若云牵起芳儿的手,二人再次朝山顶行去。 约一刻钟之后,独孤若云终于如愿以偿来到山顶,此时天地间一片暗沉,天空依旧层云密布,翻滚腾挪,和山间几乎静止不动的晨雾形成鲜明的对比。雨后的树木愈发青翠,偶尔露面的层云之后的天空也是蓝的像被洗过。只是那一抹暖阳,今日可会穿破云雾照在这山巅。独孤若云十指交叉握拳于胸前,闭目碎碎念,像是在祈祷,也像是在回忆。 芳儿看得莫名奇妙,不知道姐姐在做什么,仔细的看独孤若云的动作,也像她一样静立在山风中。 或许是二女的祈祷有了效果,也或许是连日的大雨已经到了终止之时,随着忽明忽暗的天光彻底明亮,云破日出,阳光照在山巅,照进树林,照向这一片大地,天地间的色彩也随之明亮起来。独孤若云睁开眼睛,眼带笑意,收起了遮面的轻纱,双手撑开平举,仰头挺胸,闭目享受的沐浴在这一片阳光下,衣裙随风轻轻飞舞。芳儿学着她的样子,看上去倒有几分神似。 许久之后,独孤若云再次动作,却是缓缓跳起了舞,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静时极尽柔态之美,动时则是身轻如燕。芳儿一开始还能跟上,后来便只能看着,心中羡慕不已。 当然,此时最开心的莫过于隐藏于一旁的两个青年,二人均是一身藏蓝色棉布长衫,头发扎成丸子,看两人的佩刀像是军中之物。 “此生得见公主一舞,我等着实三生有幸。”山顶西面的一处灌木丛中,一人低声对另外一人说道。天下第一美女即兴而舞,天下又有几人能得一见。 “老子最讨厌薛邦你这文邹邹的说话方式,不过公主这支舞跳的着实好看。”另一人低声回答道,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之意。 “张扬,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似公主这等人物,只有咱们将军那样的大英雄才配得上,你最多就配给公主提提鞋。”被叫做薛邦的那个青年说道。 “嘿嘿,暗恋无罪嘛,就是给公主提一辈子鞋我也愿意,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我也没忘记将军派我们来干什么。”这个被称作张扬的青年说道,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收起了嬉笑,是一脸的恭敬和正经。 “你知道就好,看来公主会在这西川城住上一些时日,该把公主的行踪禀报将军。”薛邦说道。 “这是自然......” 这二人就是上官仁派来保护独孤若云的人,独孤若云心血来潮,惹得二人也大清早立于寒风中瑟瑟发抖,好在此时暖阳高照。 那边的独孤若云一舞倾城,山顶许是少有人来,不似山路般泥泞,加之她二人所在是一块草地,否则即便独孤若云兴致再高,也不再可能在泥潭中跳舞。一舞结束之后并未结束动作,伸手往腰间一探,“咔”的一声微响,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独孤若云软剑出鞘,再次随风而舞。她所修炼的月舞剑法其实也是一支舞蹈,一段剑舞。剑是软剑,舞姿也柔美,一旁偷窥的两个青年再次看得呆了。 “姐姐,姐姐,你刚才的样子好美,芳儿想学,你能不能教教芳儿。”芳儿说道,一脸的期待。 “芳儿,姐姐刚才做的是舞蹈,学舞可是很苦的,芳儿怕不怕?”独孤若云问道,问得很认真。 “芳儿不怕。”芳儿答得也很认真。 “好,改天姐姐收你为徒,芳儿做了姐姐的徒弟之后就要改口叫师傅了。”独孤若云说道,通常这种事情择日不如撞日,不过独孤若云身份特殊,且出自于封建王朝,自然也相信良辰吉日那一套,收徒这种大事自然不会草率。 时间来到午时,懒洋洋的晒了近两个时辰的太阳,一大一小二人转身下山,光靠晒太阳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下山之后二人并未前往西川城,而是来到她和上官仁居住过的崖洞。已经过去两年有余,那一夜的温存缠绵,她至今记忆犹新,回想起来总会红了脸颊。可或许就是从前有多甜美,此刻现实就有多苦涩,他的表兄上官仁并非为她一人而生。 芳儿就在江边玩耍,独孤若云脱去衣裙卷起裤管袖口进入江中叉鱼,因为昨夜的大雨,江水不似往日清澈,虽然出动的鱼儿很多,仍不易得手。 叉鱼,杀鱼,烤鱼,这一切都是从上官仁那里学来。独孤若云本是信佛之人,按理不应该杀生,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些年向佛祖所请之愿都不曾实现。当然,信佛之人和出家人还是有些区别的,一般的的信徒都会在特定的日子如初一十五吃斋念佛,其余日子则和常人无异。 独孤若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像是饮鸩止渴,明明很思念上官仁,却不去找他,只是寻找曾经和他的痕迹,用过去的记忆来虐待自己。或许在她心里这不算虐待,而是用回忆取暖。 “薛邦,你说公主为什么不愿意见将军?按理说将军才是那个需要考虑要不要接受公主的人,如今怎么反过来了?”两个青年隐身于一棵树上,居高临下远远看着崖洞旁的二人,张扬向薛邦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这个情场老手都不知道,我这个雏男怎么知道。”薛邦不再那么文邹邹,没好气的说道。 太平历七二四年五月初十戌时,阑州清河郡,清河城齐王府 自从独孤尧离世,或者应该从独孤宏获封齐王起,清河城齐王府就成了阑州乃至元江北岸真正的政治中心,阑州的军政命令全部出于此处。而今夜的齐王府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这个访客特殊的地方在于他是来挑战的,而他挑战的对象竟然是齐王府的主人独孤宏,此刻二人正在华晨殿外交手。 理论上来说,以独孤宏如今的身份,哪还需要自己动手,事实上也不乏愿意代劳之人,不过独孤宏认出眼前这个头巾包头,一身布衣,手持长棍的男子是三年前曾在武道大会上与之交过手的了凡和尚,便不顾王府一众文臣武将反对,下场接受挑战。独孤宏如此做并非一时冲动,对于快意恩仇的江湖人物而言,流传最广的一句话便是不打不相识。至于相识之后是相交深厚或是仇深似海,则要看二人有无深仇大恨。独孤宏不知了凡真实身份,自以为没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从前又因为交手相识,值此用人之际,未必不能将此人收下为自己效力。不仅如此,若是能通过此人得禅宗相助,他在高手这块能得到不错的补充。 当然,这一切均是基于他不知道了凡出自三川郡孙家,若是知道,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独孤宏一身紫色窄袖锦衫,手持惯用的长柄战刀,了凡则是长棍。既然已经过了三年,两人的武功自然都有精进,尤其是了凡,此时该出手时绝对不犹豫,不似三年前那般畏首畏尾。 只见了凡长棍举天一招势大力沉的下劈,独孤宏一手握刀柄,一手用掌心拖住靠近刀尖处的刀背,双手横刀举过头顶打算硬接,嘴角似乎还带了一抹轻蔑的笑。此情此景和武道大会时的交手如出一辙,当时独孤宏佯败最终一刀削断了凡的长棍,从而一举占据对战的主动权。 或许是已经成长,也或许是因为孙家被灭门,这一次了凡让独孤宏失望了,他这一棍虽然留了点力没下死手,却也绝不是独孤宏能够硬接的,只见独孤宏毫无做作的后退了三步,长刀“铛”的一声脱手落地,手腕止不住的颤抖,一众王府亲卫见此急忙抽刀上前将了凡围在其中。 像长枪长棍这样的长兵器,若是运力得当,枪尖棍首能够更好的发力,几乎可以将一身力量凝聚于那一处,这是长兵器的优势所在。独孤宏还是用从前的眼光和策略来对付了凡,自然着了道。 “王爷,在下承让了。”了凡并没有双手合十,而是单掌击拳,一个很常见的江湖礼数。独孤宏倒也不恼,大手一挥,示意一众侍卫退下。如果从爱才的角度来说,独孤宏对了凡这样的改变还是欣喜的,正如当初畏首畏尾不愿杀戮的西门川一般,若是下不了手,即便有一身绝世神功也是白费,此刻的了凡才真正让他动心。 可是了凡接下来的话却让独孤宏大惊失色,只听他说道:“王爷,今日在下来此,一来破除往日业障,二来却是想让王爷知道一下在下的俗家身份。” “哦,不知了凡禅师俗家姓名为何?仙乡何处?”独孤宏问道。 “在下俗家姓孙名思荣,在下的父亲姓孙名翼,乃是前北刀盟内事总管之一。”孙思荣,也就是了凡说道。此言一出,刚刚散开的一众侍卫再次抽刀将他围在中间,这一次独孤宏也没有叫他们散开,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此时了凡武功修为已经胜于他,他此时手下并没有能够战胜他的人物,禅宗棍法也擅长群战,此时要是全力发难,齐王府结局堪忧。 “如此说来,禅师今日是来为孙家上下报仇了?”独孤宏喝问道。 孙思荣轻叹口气,说道:“在下来此之前曾回三川郡一访,才知百姓对孙家的覆灭拍手称快,实是孙家犯了众怒。而且在下听闻王爷曾给过孙家机会,总而言之在下今日并没有为孙家复仇的打算,不知王爷可会听信在下的一面之词。” “不打算复仇,又亮明身份,你到底几个意思?”却是独孤宏第一心腹胡越喝问道。 “其实也很简单,无论王爷和百姓如何看待孙家的覆灭,在在下眼中,孙家上下是为了百姓死的,若是王爷不能善待阑州的百姓,在下他日还是会来王府找王爷讨个说法。”孙思荣说道,这其实是个十分隐秘而缜密的逻辑,当初独孤宏为了平息民愤拿孙马两家开刀,是站在广大牧民和他自己共同的立场。可若是之后他没有在站在阑州百姓的立场,心系百姓,当初灭了孙家就完全变成为了他一己私欲。换言之,独孤宏为了阑州百姓灭了孙家孙思荣可以接受,若只是为了他一己私欲,孙思荣还是会为孙家报仇。 独孤宏面色阴晴不定,他也是个杀伐果决之人,崇尚斩草除根那一套,如今又是争夺天下这么关键的当口,自然不想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可是今夜要拿下此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动了手而且没有一击奏效,更加后患无穷。 “王爷若是需要帮手,在下可以效劳。”一个声音突兀的在王府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