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所在的位置是中大街上临近好又来酒楼的地方,此时要转身向东再往南。无论明旨或是口谕,毕竟是天子降诏,作为臣子自然不得怠慢,上官仁便命叶重护送谢三娘一大两小缓缓回府,自己一人当先而行。 上官仁紧赶慢赶回到陌云侯府时,前来传旨的两个太监正在前厅,一人上座饮茶,一人手执拂尘恭敬立于身后。上官仁知道上座一人乃是宣武帝总管太监乐不言,此人也是独孤陌心腹之一,二人之前就算相熟。 “让乐公公久等,下官着实过意不去,还望公公恕罪。”上官仁进入前厅便急忙说道。 “哪里哪里,陌云侯客气了,倒是奴婢告诉侯爷的侍卫此事只需告知侯爷即可,不必劳烦侯爷亲自前来,打扰侯爷雅兴,还望恕罪。”乐不言说道。这二人现在都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自然谁也不愿得罪谁。 “如此,还请公公传旨......”上官仁说道,说完便要下跪。 乐不言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陛下此次命奴婢来只是传话,并非明旨宣召,侯爷无需下跪接旨。” 上官仁闻言也不再坚持,遂说道:“公公请上座。” “侯爷请......”二人便分宾主座下。 “陛下明日要随太后前往大昭寺烧香礼佛,为百姓祈福,侯爷若有暇还请同往。”乐不言说道,确实不像是旨意,倒像是询问上官仁的意思。 上官仁听得奇怪,皇帝和太后前往禅宗圣地烧香敬佛,若不是为了随行护卫,哪里用得到他。可若要说随行护卫,先不说他手下不乏人手,此刻云都四周十几万军队拱卫,御林军禁军新立也正是需要在新君面前好好表现以求亲睐之时。总而言之,独孤陌手下现在不乏效死之辈。 “敢问公公,明日陛下出行除了烧香敬佛可还有其他安排?”上官仁试探着问道。 乐不言或许是听明白了上官仁的疑惑,遂解释道:“如今云都四周的守卫确实固若金汤,陛下手下也不乏能人,明日请侯爷同行也不是要仰仗侯爷的高强武功。候爷可还记得去岁太后罹难之时曾得大昭寺收留之事?”乐不言说道。 “这,自然是记得的。”上官仁说道,乐不言这么一说,他就知道了独孤陌的用意。 “当时全赖侯爷居中引荐,太后感恩图报,想将大昭寺作为皇家寺院,必要的时候可能还需侯爷也出一份力。”乐不言说道。 “原来如此,圣驾明日何时动身?” “午时,侯爷明日下朝之后于午时前往云都西门与陛下汇合即可。”乐不言说道。 “下官遵旨。” “如此便不打搅侯爷了,奴婢宫中还有些琐事,奴婢告退。” “如此下官也不留公公,公公请便。” ...... 太平历七二四年四月二十三日,中州云都郡,云都西郊大昭寺 今日宣武帝携太后皇后出行大昭寺,此次乃是明旨造访,大昭寺上下早就收到了旨意,其他的倒还罢了,迎接和护卫诸事定要妥善安排。若是皇帝或者太后皇后在大昭寺出了点什么意外,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同时反过来,乐不言所说,或者说独孤陌母子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禅宗没落百年的根源就在于当初反对独孤氏,在王朝世家并立的时代禅宗都能被压制百年,更何况现在皇权一统,说难听点禅宗也只有归顺一途。对作为大昭寺方丈的智业禅师来说,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让禅宗起死回生,再次发扬光大,他自然愿意尽他自己所能让这一切成为现实。 大昭寺方丈智业禅师携众弟子在大昭寺山门前迎接独孤陌一行人,上官仁今日一身宝蓝色锦衫,因为没有护卫职责。独孤陌也没有携百官同行,毕竟今日还是商量的成分居多,虽说与朝廷沾上关系对禅宗的发展有诸多好处,可禅宗毕竟是佛门净土,与世俗和而不同。 此刻前来相迎的禅宗弟子只三十余人,在大昭寺正门前整齐排列,最前面三人均是一身橙黄僧衣,居中一人身披红色袈裟,显示其方丈的身份。左右二人中,其中一人与上官仁有一面之缘的智能,另一人却是不曾见过,三人身后是三十余青灰僧衣的禅宗弟子。禅宗内部等级同样森严,服饰的颜色既是辈分,也是正装和便装之分。一般禅宗内部对佛法领悟到达一定程度便可得到禅师封号,外界对禅宗弟子均尊称禅师,而在内部只有得道高僧才能称为禅师,其余普通僧人称为禅子。身着橙黄僧衣的便是禅师,后面着青灰僧衣的便是禅子。 “阿弥陀佛,贫僧智业携大昭寺上下恭迎圣驾。”居中着红色袈裟的僧人出言道,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身后的一众弟子同样如此。 “禅师客气,今日哀家欲在贵寺烧香礼佛,为天下百姓祈福,还望禅师行个方便。”太后上官菲出言道。 “心诚则灵,施主诚心礼佛,大昭寺上下欢迎之至,施主请。”智业说道,再次双手合十之后做了个请的姿势,并没有让开正门。这是规矩,只有出家人才能从寺院正门出入。佛法云众生平等,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也不能例外。 独孤陌搀着上官菲当先而行,上官仁和赵清霜紧随其后,随行的三千禁军散开在寺院四周,只有一身便衣的皇帝贴身亲卫随行进入。 来到大昭寺大殿,独孤陌看到正殿并未悬挂牌匾,忽而想起一切是由太祖皇帝而起,心中暗暗记下此事。到得正殿,大昭寺其实已经准备妥当。太后礼佛自然不能怠慢,寺中自然要安排得道高僧在一旁诵经协助。只见大殿左右各有四名同样橙黄僧衣的人已经在单手合十,闭目敲击木鱼诵经。 智业引着众人来到大殿的釋迦牟尼金身像前,太后和皇后便在蒲团上跪下,智业亲自为二人各燃了三炷香。 “智业禅师,哀家在此已有众多禅师相助,陛下也想聆听禅师佛法,择日不如撞日,还请禅师择地为陛下指点些佛法精义。”太后说道,这才是今日的正事。智业自然明白其中关隘,告罪之后引着独孤陌出了大殿,临走时看了智能一眼。 “阿仁你也去吧。”太后吩咐道,上官仁闻言一时踌躇,他姑姑没告诉他去哪?智业和独孤陌并没有邀他同去,难道叫他自己去玩? “施主请。”却是智能上前说道,看来是智业吩咐过了,上官仁便随智能走出大殿,二人来到大殿之后的一间厢房相对跪坐。寺院正殿之后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太后也没有干政的打算,表达自己的意思之后自然就让独孤陌去处理,包括安排上官仁前来也是此理。 “施主对大昭寺上下的恩德,大昭寺上下定会铭记在心。”智能说道。 “禅师言重了,何来在下对大昭寺恩德一说?”上官仁客气道。 “施主过谦,若非当初施主引荐,大昭寺如何能与太后结缘,若非与太后结缘,禅宗何来普渡众生的契机。”智能说道。 “如此更不必谢在下,佛家讲求因果,若非他日之因,何来今日之果。禅宗上下冒险收留太后,此时只是自身求因得果,与在下并无太大关系。”上官仁依旧客气道。 智能还想说什么,此时却有一个不伦不类的人来到厢房中。之所以说不伦不类,此人光着头顶,身上却是一身普通百姓装束,未着僧衣。上官仁认得此人,此人是第三届武道大会大昭寺的代表了凡。 “拜见师尊,见过侯爷。”了凡见礼道,一声称呼更加奇怪,在寺院中基于众生平等的理念,无论贵胄贫贱,僧人对寺院之外的人均称施主,上官仁隐隐猜到此人或许是打算还俗。禅宗推行改革,招收俗家弟子和还俗此时在禅宗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了凡,你真的决定了吗?”智能叹了口气,问道。 “不错,徒儿今日就走,特来拜别师尊。”了凡恭敬说道。 “世事皆有缘法,了凡了凡,或许不能了却凡尘,你便不能获得佛法精义,你要去便去吧。”智能说道。 “师尊曾言,只要心中有佛,何处不是修行。徒儿身处禅境,心中却不得安宁,无法领悟佛法真谛,还望师尊见谅。”了凡说道。 “嗯,不错,你已经触及佛法精义,只要能放下执念,他日必有所成。” “放下执念......”了凡喃喃自语道,似乎又有领悟,拜别而去。 上官仁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不曾言语。智能或许觉得怠慢了上官仁,不等他发问便说道:“施主可知贫僧这徒儿俗家所姓为何?此行又去往何处?” “了凡禅子之事,在下有所耳闻。他与在下二弟同为第三届武道大会十六强,虽不曾交手却还算认得?说及武道大会,莫非禅子此行与齐王独孤宏有关?”上官仁疑惑道。 “施主所言不差,却与这位齐王爷有关。不过个中缘由,除了武道大会上的交手,还与他俗家姓孙有关?”智能叹道。 “姓孙,莫非了凡禅子出自三川郡孙家?”上官仁心下一惊,这可是一大隐秘。当初独孤宏为了平息阑北草原的暴乱,拿孙马两家开刀,三川郡孙家可以说是被其灭了满门,谁也不会想到孙家还有个后代在大昭寺。 “不错,此子姓孙名思荣,是前北刀盟内事总管孙翼长子。当年贫僧行脚之时,发觉此子与我佛有缘,便带他回到大昭寺,至今已近二十年,也不知了凡此去是福是祸?”智能说道,说完又叹了口气。 “世间自有天道循环,佛家也讲究因果轮回,禅师不必过于忧心。”上官仁说道,他这样说自然有自己的底气,齐王独孤宏如今恐怕没精力对付他。 这时又有一名僧人前来找智能,说是方丈传唤,同样没有安排上官仁的去处。作为和禅宗分庭抗礼的天刀一脉,上官仁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剩下的事只能看他自己,更何况从智能的反应来看,此事并无难处。 “如此禅师请便,陛下所托之事还望禅师在方丈面前多多美言。在下无事欲往观景台一游,还请禅师代为转告。”上官仁说道。 “施主请便。” ...... 站在西山观景台向东眺望,庞大的云都城静卧前方,北边的陌云军大营与这座庞大的城池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今日的观景台人烟稀少,不止是观景台,寺院烧香的信徒也不多,或许是提前收到了圣驾出行的消息。 大约三年前,就是在这观景台上,那时的上官仁还没和独孤若云相认,可即便如此,空气中仍漂流着淡淡的暧昧。如今世事变迁,二人之间再无阻碍,可二人却似乎已经不能毫无芥蒂的在一起。 按照世俗的眼光,上官仁即使已经纳妾生子,再娶独孤若云也无不可;可是独孤若云曾经为南宫世家儿媳,嫁的还是好色之名哄传天下的南宫荣,即便贵为皇帝之妹,配上官家家主或是陌云侯作为正妻始终有些不够。可情形恰恰相反,上官仁毫不介意,反倒是独孤若云似乎不太能够接受。 上官仁轻叹了一口气,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佛号惊醒。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上官仁急忙转身,如今能毫无声息来到他身旁还能不被他察觉的人凤毛麟角,即便他之前有些分心,此人的修为在厉朝天下可谓首屈一指。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此人似乎有些印象。 上官仁看清来人,此人眉毛胡子均已发白,慈眉善目,深邃的双眼和光滑的嘴唇却表明此人依然硬朗,禅宗不愧源远流长,竟还有这等高人,上官仁心想要是和他动手,胜算不足两成。 “禅师客气,还请上台一叙。”上官仁作邀道,那名老僧也不客气,上台和上官仁并立东眺。 上官仁本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僧却先开了口:“多谢上官施主赠书之谊,得让贫僧菩提心法终得大成。” 上官仁又是一惊,此人原来就是智能口中的慧远禅师,更重要的是,此人似乎是当初为独孤若云解签的那一名老僧。 “原来是慧远禅师,失敬失敬,《天刀决》只是诱因,禅师突破还是自身明悟所致。”上官仁客气道。 “施主此言,与我祖师参禅首重观心自照之言颇有共通之处;不过贫僧此来是有事想告知施主,并非与施主论禅。”慧远说道。 “哦,禅师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听。”几乎是和他祖父同辈的人,还是一个怎么都打不过的高手,他自然也不敢怠慢。 “当年与施主同来的那名女子,贫僧算出此生她有三次大的劫难,三次小的劫难,而这三大三小六次劫难均是在她二十五岁之前的三年中,如今三年将满,只余最后一小难。”慧远说道,上官仁虽然不信算卦占卜之说,但涉及独孤若云,还是认真听了,说到只剩最后一小难,心下稍安。 上官仁不说话,慧远接着说道:“虽只小难,仍有性命之忧,施主切记,若能过了这一难,那位施主此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