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历七二三年三月初五日午时，东州苍岭郡，苍岭城鲁王府 鲁王府坐落于苍岭郡的苍岭城，苍岭郡北靠元江，西接中州的白川郡。独孤尧设置藩府时或许是出于拱卫云都的考虑，元江南岸的藩府均紧挨中州，云州的安阳城如此，霁州的碧水城如此，东州的苍岭城同样如此。 鲁王独孤翔如今的处境不是很好，生母淑妃徐氏在云都皇城，母族云都郡徐家又在独孤行势力范围内，他要是有所动作，生母和母族首当其冲，难免遭受灭顶之灾。 鲁王府位于苍岭城城西，鲁王府既为藩府，其建筑规模自然是标准的藩王府规制。鲁王府正殿名为太和殿，是独孤翔日常办公之所。和阑州齐王不同，独孤翔是在其位当其政的一方藩王，太和殿的布局类似于一个小型朝堂，坐北朝南，面对殿门是一座髙约两尺的宽大楠木香案，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不少奏章。案后是镶金座椅，案前的殿堂宽阔，无论站还是坐都可容纳不少人。两侧八根一尺半见方的立柱上雕绘精美，此刻只案前的金坐上坐着一人，殿堂显得十分空旷。 只见案前的人一身紫棠锦缎，眉眼棱角分明，乍一看和独孤陌还有几分相似，只是略胖的身材很容易区分二人。此人即使蹙眉都是恰到好处，正襟危坐，似乎十分注重世俗礼法，仪态坐姿。此人自然就是东州鲁王独孤翔，他看着手中的圣旨，眉头微蹙。圣旨上的大印还是那方大印，只是年号落款却变成了“承宣帝永安元年二月二十五日”。 圣旨自然是独孤行颁给他的。独孤陌说得不错，要调粮赈济阑州灾民，最佳的选择自然是稻谷产量最高的东州。按照独孤行的想法，独孤宏拥兵自重，不听号令，正好用阑州的灾情牵制于他，最好能因为饮食问题再次发生暴乱，不说直接灭了独孤宏，至少可以消耗他。可南宫震父子则不这么认为，他们对独孤宏多少有些了解，更何况如今阑州没有世家之患，惹急了独孤宏，难免他孤注一掷挥师南下。南宫震父子倒不是怕独孤宏，只是现在中州未定，若独孤宏来搅局，南宫世家的宏愿何时才能达成。 其实现在各方人马都在做准备，谁也不想仓促出手，时间对于所有人来讲都很宝贵。独孤宏只要有粮就愿意偃旗息鼓，南宫世家需要时间先扫平中州，两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当然，以南宫世家的商人本色，自然不会做折本的买卖，现在独孤行的钱粮就相当于南宫世家的，他们自然不会从中州拨粮。可这粮食要从哪里来呢？按照独孤行的想法自然还是要借机削弱独孤陌的实力，毕竟独孤尧将帝位传给独孤陌让他很不爽，一腔恨意无处发泄，更何况此时还有人质在手，不怕他不听话。南宫震父子或许也是如此想法，但是毕竟要比独孤行聪明一些。云州距阑州如此遥远，所需时日太久，若是拖太久逼急了独孤宏，现在又得罪了独孤陌，局势同样不容乐观。因此思来想去，还是让鲁王独孤翔做这个冤大头最合适。 “启禀王爷，杨家家主求见，随行一人似乎是林家家主。”一个钢盔银甲红衣的士兵单膝跪地禀报道，也将独孤翔的思绪从圣旨中拉了回来。 “林家家主？哦，快请。”独孤翔说道，独孤翔可能从未见过林肃，但在东州怎可能没听过林家家主之名。林家家主此时来此，只要不是傻子，基本能猜出所为何来。独孤翔吩咐来人，自己也起身来到殿外相迎，一来是礼数，二来也知道这个人代表的势力最好不要得罪。 独孤翔看见来的几人，为首二人中一人赫然是苍岭郡杨家家主杨承嗣，看来他身边那人地位比他还高，应该是林家家主无疑。 “王爷。” “杨家主。”独孤陌和杨承嗣见礼道，苍岭城藩王府和杨府分庭抗礼，二人自然认识。王朝世家并立的时候，二人地位等同，故而行的是平辈礼。 “王爷，容在下介绍，这位是林家当代家主林肃林家主。”杨承嗣介绍道。 “久仰大名，先生此来王府上下蓬荜生辉。”独孤翔挤出一丝笑容行礼道，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林肃此来来者不善。 “王爷。”林肃没有放低姿态，倒也没有趾高气昂。独孤翔见礼之后就将两位家主迎入殿内，赐座。 待坐定，略略寒暄几句，独孤翔始终没有问林肃的来意。林肃不耐，率先开口道：“王爷可知老夫今日所为何来？” “正想请教，先生有何见教，小王洗耳恭听。”独孤翔说道，态度十分恭敬，毕竟按照之前的礼数，林肃地位可是比独孤翔要高的。 “老夫此来自然是为王爷分忧。”林肃毫不客气的说道，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话的时间还不经意瞟了一眼案上的圣旨，笑容诡异。 “哦，那敢问先生，您打算如何替小王分忧？”独孤翔依然恭敬的说道，虽恭敬，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之态。 “如何分忧？自然是全力相助王爷入主皇城，问鼎天下。王爷有兵有地，林家有钱有高手，我等强强联合，未必不能跟云都的越王和南宫世家争一争。”林肃说道，一句话说得霸气侧漏。 独孤翔闻言将目光投向了随林肃来的杨承嗣，杨承嗣会意，急忙说道：“不止我杨家，海平郡陈家，蓝海郡黄家均以林家马首是瞻，林家主的意思就是我等的意思。” 独孤翔闻言面露难色，林肃见此便接着说道：“王爷放心，林家也好，其余三家也罢，最终的目的均在经商谋利，王爷要权，我四家要财富，各取所需，并不冲突。” 独孤翔自然知道事情远没有林肃说得这么简单，权力是会上瘾的毒药，林家主好歹也掌握着上万人的生杀大权，未必他日不想掌握全天下的生杀大权。若真到了那一日，眼前的人会将自己置于何处？独孤翔这样想着。当然，这一切还很遥远，别说那一天，目前的独孤翔寸步难行，进退维谷。 “先生好意，小王谢过，小王确实也有入主皇城的意向。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先不说母妃长子还在云都皇城，就连最值得依仗的母族云都郡徐家如今也是在大皇兄屠刀之下。小王只要不听号令，略有异动，大皇兄就会拿他们开刀小惩大诫。”独孤翔说道。 “唔，为人子孝无可厚非，不过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子女成器，只要王爷入主皇城问鼎天下，足以告慰双亲；儿子嘛，王爷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个；至于徐家，徐家除了掌管金银，会点机关术，实力和我东州四家相比相差太远，可以忽略。王爷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立个盟约。”林肃言笑晏晏的说道。 “这......实不相瞒，小王实力不济，即使有先生鼎力相助，目前也恐无法抗衡大皇兄，此事还请容后再议。”独孤翔说道，委婉拒绝了林肃。 林肃闻言目光灼灼盯着独孤翔，看得独孤翔直发毛，右手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叫人护驾。却听林肃冷冷地说道：“老夫本不想让王爷做如此艰难的抉择，王爷敬酒不吃，老夫就只能请王爷吃罚酒了。”说完霍然起身，一步步逼向独孤翔。 淡定如独孤翔，此时也只能惊呼道：“来人护驾......”林肃闻言好整以暇，仍是不紧不慢的靠向独孤翔。随着独孤翔这一声呼喊，殿内四条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急忙靠向独孤翔，殿外还有“踢踏踢踏”的声音传来。林肃还没到独孤翔身前，四条人影就护在了独孤翔身前，为首一人一身黑色棉布交领衣袍，头发全部梳至脑后，在后颈处用丝带束起，典型的江湖客打扮，若周睿在此，当认得出此人是他在涧东城见过的蔡元平，不知何时开始为独孤翔效力。 林肃依旧不慌不忙，这四人的功力看来均不及儿子林远，不足为虑。四人同时出手，各持兵刃攻向林肃，协同作战，合作倒是十分默契。林肃终于加快了脚步，腾空诡异的一个旋身，瞬间就脱离了四人的包围，两人的兵刃被牵引攻向对方，两人的兵刃落空，四人竟无人看出林肃如何出手，一恍神间。转身时发现林肃已经伸臂掐住了独孤翔脖颈。 此时殿外手持红缨长枪的府兵终于抵达殿内，杨承嗣也没闲着，和两个随从挡在上百府兵面前，丝毫不惧。 “大胆，速速放开王爷，饶你不死。”这一声自然是从府兵中传出来的，蔡元平四人再没见识也知道如此苍白的恐吓之言不仅无用，难说那个人一不高兴就会对主子下手。府兵不知，他们却知，没有人质他们也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林肃闻言一个冷眼，只看得人心惊胆颤，府兵终于也都乖乖闭了嘴，一时无人说话。 “咳咳，林先生，能不能先放了王爷，其他的都好说，好说......”蔡元平小心翼翼的说道，示意身旁的三人和府兵都把兵刃放下。 “哼，你小子不错，还知道审时度势。去，派人把王妃和世子请来此处。”林肃笑着说道，蔡元平闻言心里却没有任何一丝喜悦之情。 “蔡先生，不要去，本王死则死矣，怎能连累妻儿。”独孤翔硬气道。 “嘿嘿，王爷，老夫说过，本不想让你做这个选择。王爷做了选择，但不甚合老夫心意，这个选择交给他们来做，不知道会不会合老夫心意一些。”林肃说道，蔡元平和府兵均是一脸戚戚，心下踌躇。若没有了独孤翔，这些人均是丧家之犬。蔡元平终于还是依言而行，派人去找王妃和世子，不敢再看向独孤翔。 鲁王妃郑氏却是出自白川郡郑家，或许是相对而言独孤尧不太重视东州林家的势力，并未安排鲁王独孤翔与东州林家联姻。如今的鲁王世子是独孤翔的第二子独孤建元，独孤翔长子独孤建业在云都为质。似东州这种不似阑州重要的地域，若无特殊安排藩王之位倒是可以承袭，若独孤翔只得为质的那一子，藩王位不撤销，独孤翔去世之后就由质子承袭王位；如今情况则多由已立的藩王世子继承，为质的那一位则另作安排，或入朝为官，或另封王侯爵位。如此说来似乎质子对藩王已经毫无意义。然事实并非如此，先不说藩王如何想，若生质子的王妃只那么一子，作为靠征服男人征服天下的女人，自然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孩子。 年约三十的女子携着约八岁的孩童焦急地来到太和殿，何时见过这等场面，鲁王妃几乎晕倒，孩童受惊不小。 “王爷，老夫说过，敬酒不吃王爷偏要吃罚酒，如此便怪不得老夫了。老夫想请王妃母子到林家村小住，或者老夫在这王府常住也不错。王爷意下如何？”林肃笑着说道，众人听得明白，竟是要挟妻儿为质。 “林先生，小王一时失言，所有的一切都依先生，小王也可以与先生定立盟约，还望先生高台贵手，不要为难小王妻儿。”独孤翔说道，此时已没有初时硬气。 “你，告诉老夫，王爷还有多少子女？罢了，把他的子女全部找来此处，要不想你家王爷有事，动作最好麻利些......”林肃对蔡元平说道，没说完却被独孤翔打断。 “林先生，都依林先生，还望先生善待他们母子。”独孤翔终还是妥协道。 “王爷......” “父王......”郑氏和独孤建元呼喊道，独孤翔偏头看了一眼母子，闭上了眼睛。 林肃终于放开了独孤翔，独孤翔大手一挥，示意让他们走，毕竟娇妻稚子已在敌手。确实是艰难的抉择，一边是云都的生母和长子，一边是发妻和二儿子，若可以，独孤翔自然都不愿意舍弃。可若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云都方面挟持人质命自己故步自封，林家方面挟持人质叫自己进取，而且还要出手相助，作为同样有意入主皇城的独孤翔，如何选择似乎也不需要多做考虑。 “王爷既然决定和云都方面决裂，那边的旨意便无需遵从，有需要林家的地方，林家随时待命；若是王爷心生懈怠，想想自己的妻儿。”临出门，林劲说道，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言是劝独孤翔进取。 林肃等人走后，独孤翔不复往日气度礼数，软软的靠在座椅中，不知所措。 “属下无能而且孟浪，还请王爷责罚。”蔡元平跪倒说道，此时只剩下蔡元平四人。 “蔡先生言重了，此事不怪先生，先生快请起。”独孤翔说道，不知道是一贯礼贤下士，还是对江湖武人又多了几分畏惧。蔡元平闻言犹豫片刻之后起身，和其余三人静立一旁。 “罢了，本王正不知所措，如今有人帮本王做出了选择，并非坏事。诸位不要气馁，本王以后要仰仗诸位的地方还很多。”独孤翔说道，终于恢复正常，似乎还多了几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