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历七二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巳时,阑州清河郡,清河城东郊 清河城东郊临近蓬莱山脉北段西麓,清河城北郊的北刀盟山门其实也是在蓬莱山脉上。蓬莱山脉呈南北走向,南端延伸至元江,北端进入阑北草原,阑州的清河郡和蓬莱郡以蓬莱山脉为界,西麓归清河郡管辖,东麓则归蓬莱郡。 清河城东郊一座不甚髙的山峰半山腰上,两座孤坟孑然而立,坟头杂草丛生。不仅如此,坟头不曾立碑,除了动手安葬的人,几乎没人知道这里面埋的是谁。“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曲折延伸向山脚的半丈宽土路上,三人三骑疾驰而来。当先一骑上是个淡黄锦缎衣衫的青年,束发带冠,鬓角有两束长发垂于胸前,马尾处似乎横着一物,隐约是个人;居中一骑是个披头散发的黑衣青年,不失正气却面色冷冷;最后一骑马上青年身材高大,一身宝蓝色衣衫,仅用月白丝带束发。不错,这三人便是从东州渡过元江北上的赵天龙三兄弟。 三兄弟快马近十日,终于在昨日傍晚来到清河城南郊,如今的清河城是孙马两家的天下,三兄弟明目张胆进城诸多不便。三兄弟便在南郊宿营,中秋时节,雨水渐收,天气渐凉,加之今年阑州雨水不多。总而言之,只要不遇到下雨的天气,这个季节倒还是野外宿营的好时节。考虑到几月前周睿和西门川大闹清河城,在清河城露面诸多不便,赵天龙又是第一次来清河城,认得他的人不多,他便独自一人进入清河城探查。两位义弟知道赵天龙的能耐,却也没有阻止。赵天龙昨夜直到子时才返回南郊的宿营地。 三声“吁”同时响起,三骑均勒马驻足,周睿的那匹枣红色骏马直接人立而起,身后横着那人直接摔下了马,“哎呦”一声,只见那人红衣银甲,头发扎成丸子,分明是个府军士兵,只是头盔不知去了何处。 赵天龙三兄弟陆续下了马,周睿站立于坟前沉默不语,赵天龙和西门川并未上前,而是来到那名府军旁边。西门川看着四周山高林密,也沉默不语。赵天龙扫视一周,狐疑道:“这位小哥,你莫不是为了保命胡乱指了一处诳我三兄弟吧。” 那名府军急忙磕头道:“少侠饶命,您就是再给我一个胆子也不敢欺骗与你,周盟主尸身收敛及安葬小的全程参与,确实是此处没错。” “堂堂北刀盟盟主,五大高手之一,一代刀圣,怎么可能如此敷衍了事?”赵天龙不悦道。 “额,少侠见谅,事发时周府大乱,管事的人都不在,活着的人第二天便四散逃命,北刀盟里要么是孙马两家的人,要么明哲保身;这还是我家大人和周家有几分交情,冒着得罪孙马两家,被人暗杀的风险为盟主收敛尸身,已经......已经很不错了。”那名府军战战兢兢的道。 “这也算不错了......”赵天龙不悦道,还没说完,话便被周睿打断。 “算了,大哥,吴大人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位小哥,这两座坟埋的分别是何人?”周睿说道。 那名府军士兵跪朝周睿的方向说道:“回少侠的话,我等右边一座是盟主和夫人,左边一座是少盟主和少夫人,夫妻合葬也是大人的意思。” 周睿闻言久久不语,赵天龙见此不去打扰他,而是抽出了刀面向府军,那名府军想逃,却知道自己绝对逃不出去,慌忙磕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赵天龙不理会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旳一刀,快准狠,斩断了绑着那名府军双手的绳索,万念俱灰的府军见此心下大喜,看来这三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他挣脱绳索之后想转身夺路而逃,却被赵天龙一把抓住,心又是骤然一惊,惊惶的看向赵天龙。赵天龙不理他,从怀中逃出一块碎银,大概有一两的样子,边递给他边说道:“此次让小哥受惊了,小小心意还望笑纳,回去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哥应该清楚。” 那名府军迟疑了一下,胆战心惊的接过,在此下跪磕头道:“小的多谢大侠,小的绝对守口如瓶......”再三称谢之后,见赵天龙不理他,走向了周睿,便撒腿就跑,这一次倒是没人再出手阻拦他。 赵天龙也走到坟前时,周睿已经跪倒在左手边那座坟前,西门川肃立一侧,赵天龙站到周睿另一侧,同样肃然不语。 “爹,娘,孩儿不孝,让您二老屈尊于此。你们放心,他日孩儿定会让你们重归周家祖坟,享受子孙香火。”周睿磕头说道,说完不过片刻便跪着靠近坟前,开始清理坟前杂草,面上的沉痛之色无以复加。 “二弟,你在此帮三弟的忙,为兄去去就来。”赵天龙吩咐西门川道,自己提起佩刀走入林中。 “是,大哥。”西门川应道,也不撸起袖子,就这样走至周睿旁边蹲下开始清除杂草。本来死者为大,上坟除草动土也讲究黄道吉日,只不过此刻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 赵天龙去了约半刻钟,回来时右肩扛着一截一尺方圆,三尺长短的松木枝干,左手托着同样粗细的一截一尺长木头,不用说,自然是要做墓碑和灵牌,仔细看就会发现四个断口平整光滑,每个断口均是一刀而就,有如此功力之人,厉朝天下已经屈指可数。周睿见了自然阵阵感动,可作为兄弟,感谢的话已经多余。 其实若说做木头碑,最理想的材质是杉木。杉木是自然生长的抗腐蚀性最好的木材,是用于室外接受风吹日晒雨淋之地的首选物品。只可惜此处地处北方,基本不可能找到杉木。好在红松材质虽较杉木差,却同样具有抗腐蚀性,此刻也只好将就着用。 赵天龙将一长一短两截木头放下,分别立起,又从包裹里找出一条长约一尺的丝线,在长木上比划了起来。原木截面是个圆,圆上有无数条相同长度的线段,将丝绳固定于其中一点,移动另一端,可得到唯一一条最长的线段,沿此线段可将圆均分。赵天龙在两头做了标记,并将其连起来。抽刀作下劈的手势,运劲,下劈,这一刀刚猛无匹,气势十足。长木虽成为两半,赵天龙这一刀却未能劈到底,看来功力还是不够。 赵天龙将佩刀置于一旁,走向坟头的二位义弟,对周睿说道:“三弟,碑文书写为兄无法代劳,你去吧,为兄与你二哥来清理坟头。” “是,那就有劳二位义兄。”周睿说完便走向了两截木头,赵天龙也是未撸起袖子,直接蹲下和西门川一同开始清理杂草。 西门川突然想起一事,向赵天龙问道:“大哥,咱们父母亲的坟在何处?有时间我也想去看看他们。” “天峰山主峰,天刀门山门后山山顶,十一年前是林叔父为父母亲收敛了尸身,虽立碑却未立牌位,日后还要请道士做法为其立供奉牌位。”赵天龙说道。 “立碑不立牌,这是为何?”西门川疑惑道。 “二弟有所不知,当时的碑是林叔父主持立的,本来无论立碑还是立牌,均需嫡系血亲在场,以全孝道,严格来说林叔父为父母亲立碑已经僭越,自然没有立牌。更何况天刀门血仇不得报,父母亲和一众师叔师伯及师兄弟在九泉之下均不得瞑目,天刀门已不在,他们又将魂归何处?”赵天龙解释道,西门川闻言沉默不语。 另一边,周睿开始书写碑文,不错,是书写。墓碑一般用石碑,碑文则必须用各种工具进行雕刻,结束之后可能还要用颜料填充字体。此刻周睿以食指代笔,一笔一笔的书写着。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倒不算什么,无论是内家高手还是外功好手,在木头上写字均不难做到,内外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用手指在石板上写字也并非不可能。周睿运劲于食指,由于用手指,笔画圆润,看字体是厉朝最流行的行楷。北刀盟內劲也以刚劲为主,通常说内劲会说阳刚或者阴柔,似南宫世家的內劲便是刚到极处谓之霸道。既是阳刚,刚劲通常性热,这不,周睿手指过处均是一片暗黑,空气中夹杂着丝丝木炭的焦味。 立碑其实也有很多讲究,尤其碑文。当然最重要的是墓里埋的人是谁,碑是何人所立。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此处埋的是谁。尤其在同姓聚居地,可能出现同名同姓的人,此时就需要将其区分开。如何区分,就是通过子女姓名及生卒年月。逝者同名同姓,子女同名同姓,生卒年月还相同的几率趋近于零。如周睿所书:显考周公渊之墓,显妣周母王氏之墓,共用“显”“之”“墓”三字。三个字中间的两排字起点相同,字体竖向平行。当然,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一般见于墓志铭中,此时版面有限,只会在左下方写上立碑日期和立碑人:太平历七二二年八月二十六日,阳上人不孝子周睿谨立。 周睿兄长周成夫妇作为周睿平辈,不能用显考显妣字样,碑文也不似长辈那般讲究。先兄周公成之墓,先嫂周母王氏之墓。同样共用“先”“之”“墓”三字,立碑时间同,立碑人则写“阳上人弟周睿谨立”。牌位的书写则是每个逝者分开写,书写内容倒大同小异,只不过要把“墓”字改为“灵位”。 在此需交代一下,周渊父子的发妻均出自蓬莱郡王家,换言之,之前的北刀盟周家和王家乃是姻亲世家,周家也正是有了王家的支持,才能在北刀盟中以绝对的实力压过孙马两家。当时的密谋若是让王家知晓,孙马两家和神秘势力能否对抗周家还是未知之数。 当周睿将墓碑和令牌刻好时,赵天龙和西门川也基本将坟头的杂草清除干净,不仅如此,两兄弟还从附近找来碎石,围着墓堆摆了小两层。周睿拿着两块墓碑先走到父母亲的坟前,找准合适位置,左手扶着碑,右掌略一运劲便即拍下,墓碑下端已削尖,这一掌直把墓碑拍入土中半尺有余。周睿如法炮制,将兄嫂的墓碑也安好。 周睿奉上灵牌,又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裹打开,里面竟是祭祀用的香纸。其实也难怪,周睿既是来为父母兄嫂立碑祭祀,自然作了准备,也包括碑文的书写方式。 嫡系血亲祭拜先祖一般要钝足、捶胸和磕头,循环三次,赵天龙和西门川则只是持香行礼最后上香。周睿叩拜上香之后,便用火折子点燃香纸,边烧边说道:“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今日才来看望你们,希望你们能原谅孩儿。你们放心,孩儿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荣归周家祖坟。”周睿说完分别将父母灵牌双手端于胸腹前,绕着坟头转圈,嘴里默默碎碎念着什么。这一步名叫招魂,一般是要道士或者神婆来做的,以便逝者可以通过供奉灵位来享受后代香火。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刀一脉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为了尊重逝去的亲人,还是沿用了一直流传的祭祀礼仪。 “大哥大嫂,小弟一定会找到信儿,将他抚养长大,传他武功,不使大哥的血脉断绝。”周睿又来到周成夫妇的坟前祭拜道。祭祀用的黄纸一方一圆,方纸一般半尺见方,用于灼烧,圆者形如铜钱,也是半尺方圆,抛洒在坟茔四周。二者均有个说法叫做冥币,传说为鬼神所用。周睿在给父母兄嫂上香烧纸之时,赵天龙和西门川拿了圆形黄纸在坟茔四周抛洒。 周睿祭祀完兄嫂,如法炮制,抬着自制的兄嫂牌位围着坟茔绕了几圈。民间故老相传,似周睿父母兄嫂这般死于非命之人,灵魂会在殒命之所萦绕不去,上香烧纸均需前往那处。不少道士还声称若那灵魂得不到安抚,将化为厉鬼危害苍生,至于是确有其事或是危言耸听,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