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历七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酉时,云州安阳郡,雨露山西大营 刀陵镇在大规模会盟的时候,周睿快马刚行至雨露山,昨日清晨和独孤陌一行在途中相遇,得知西门川仍在雨露山随军剿匪,便于这日傍晚行至雨露山西大营与西门川见上一面。 分别不足三月,于云都结义的三人各自际遇均不相同。大哥赵天龙如今不知所踪;西门川在这雨露山第一次杀人,进而第一次大开杀戒;周睿自在东州林家见过林惜夕之后,第一次觉得应该好好珍惜大好时光做一些有意义之事。 雨露山西大营一处军帐之内,四人围一书案跪坐,北边一人面南而坐,虽未带头盔,身上却还是一身铠甲,左眼下一条刀疤直垂到嘴角,正是西大营府军首领罗校尉,左手边一人一身黑衣,披头散发,一脸正气却面色冷冷,正是西门川;西门川对面一人淡黄锦袍,鬓角两束长发垂于胸前,正是周睿;罗校尉对面,一身红色锦缎的青年,正是罗臻。四人沉默无语,书案上一个酒坛,四个酒碗,酒香四溢,四人却无动于衷。 “师傅不让我去,大哥生死未卜,我实在不放心,三弟,明日我同你一同前往西川城。”西门川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斩钉截铁地说道。 “二哥稍安勿躁,西门先生是对的,人多未必有用,再说小弟前去与二哥前去没甚差别,既然此处匪寇未除,还和暗夜有关,二哥还是在此多杀几个匪寇报仇罢了。”周睿劝道。 “周兄说得是,在下听说赵家的人已经和府军一同前往寻找,想必他们也和西门兄一样迫切的希望找到赵兄,如此西门兄还是待在此处更好。”一旁罗臻也劝道。西门川闻言想起当时夜雨也想跳崖寻死的情形,觉得二人的话有些道理,脸色略略好转。 “西门兄弟,不是老哥我铁石心肠,在军中这种生离死别看多了,自然也就看开了;即便赵兄真的遭遇不幸,活着的人也只能连他的分一起好好活下去,再为他做一些事情,如此才不负这份情谊。”罗校尉也说道,罗臻和罗校尉和西门川的关系不如周睿,不久之后便即告辞离去,只剩兄弟二人。 当夜,自凤鸣城之后,二人再次同床共枕。依然是西门川双手抱臂仰面而躺,周睿仰面躺着将十指交叉枕于脑后。 “二哥,分别不过三月,怎么感觉过了很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周睿开口道。 “三弟说得不错,如今大哥不知所踪,而为兄双手已沾满鲜血。倒是二弟,东州之行如何?” “盟中的本意是要和林家联姻,小弟是其中一方人选,林家的人选是剑圣林劲前辈的爱女林惜夕,林惜夕自小体弱多病,不曾奢求未来,两家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倒是林惜夕对生命的爱惜,点醒了小弟不应该这么无所事事的活着。”周睿说道。 “哦,如此说来三弟已经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了?” “那也说不上,如果大哥确已不在人世,小弟自当奉承大哥遗志,上承天道,下扶万民;此行既为寻找大哥,也要为林惜夕求医问药。”周睿说道。 “有件事大哥和为兄曾经问过你,今日为兄想再问你一遍,静怡,三弟究竟是如何想的?” “此时此刻,二哥怎的又说起此事?莫不是二哥打算对静怡姑娘下手了?”周睿打趣道。 “哎,三弟说笑了,那日在西川城南郊崖顶,大哥告诉为兄,其实为兄是大哥一母同胞的弟弟上官扬,如此一来,静怡就是为兄一母同胞的妹妹,为兄自然要关心。” “什么?竟有此事,会不会是大哥的说辞,希望你继承大哥的遗志,也要好好照顾静怡姑娘?”周睿惊呼道,一时难以置信。 “有师傅为我收藏的玉佩为证,此事应该不假,至于三弟所说,即使大哥不这么做,为兄也会继承大哥遗志,照拂静怡,大哥是聪明人,不会多此一举。”西门川说道,说着便将赵天龙交给他的玉佩拿了出来。 “对对对,这么说来,此事应该不假,既然如此,大哥已经找到了暗夜的突破口,二哥你就更应该留在此处打击暗夜,为死去的父母和同门师兄弟报仇了。”周睿说道。 “三弟说得是,此刻为兄也想通了,三弟明日还要赶路,早点睡吧。”西门川说道,二人至此再无言语,各自睡去。 太平历七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戌时,云州西川郡,西川城忘忧阁 几乎昼夜不歇的周睿在离开雨露山大营的第三日傍晚赶到了西川城,此刻的他正置身于忘忧阁。虽然他是风流才子,去忘忧阁无可厚非,不过此时的周睿心急如焚,若无事,自然不会有闲心在忘忧阁喝酒听曲。 忘忧阁换了东家之后,生意确实受了影响,主要当日可是李家的人和郡守亲自带队将忘忧阁翻了个底朝天,不明所以的人自然害怕与之沾上关系,加上停业整顿,确实萧条了六七日。待重新开张时,得知这间青楼重新回到郡府和李家名下的人们再无顾忌,依旧该如何便如何,醉生梦死其间的大有人在,换了头牌与几个老鸨,毕竟忘忧阁的招牌还在,生意比之往日的巅峰也相差无几。 周睿至此乃是经对面红尘客栈的老板指点,来忘忧阁寻几个书生看看对方可有西川郡的地图。其实寻地图这种事情应该去郡府或者城守府,周睿最初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周睿来此却是另有目的,经在西川城土生土长的红尘客栈掌柜指点,据说新任的天华书院院长董成彦早年曾游历天下,自己写了一本游记,对西江沿岸的人文地理记载甚是详尽。既然有这样一本游记,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行事自是事半功倍。 那为何不直接前往书院呢?原来儒门规矩森严,作息十分规律。申时末,酉时初,学子下学,师长下工,师长下工之后概不见客。这倒不是儒门摆谱,儒门以礼为先,一重修身,二重待人接物,无论接待什么级别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礼数,周睿自然听说过,也不会在此时登门求见。 本来只是来此处碰碰运气,没想到却遇到了两个熟人,而更重要的是,这两个熟人也认识西门川。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两个书生,周睿心中却是一阵欣喜。 “明哲兄,念琴妹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周睿笑问道,只见眼前的女书生身形娇小,面色清秀俊俏。额头不高,圆脸,柳叶眉,杏眼,琼鼻樱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其面容和赵清霜倒有几分相似。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周兄,多年不见,武道大会之后听说周兄声名远播啊。”男书生说道。 “呦,这不是二少爷吗?二少爷不在清河城待着,怎么跑到西川城来了。”女书生打趣道。 “呵呵,在下倒罢了,蓬莱郡王家家学渊源,源自儒门,如今和儒门也不遑多让,你兄妹二人却偏偏要跑到这西川城求学,真不知你兄妹的父亲怎么想的?莫不是念琴妹子想来此找个志同道合的如意郎君吧。”周睿说道,原来这一男一女是兄妹,还是蓬莱郡王家的人,男的叫王明哲,女的叫王念琴。蓬莱郡王家是北刀盟四大家族之一,周睿自然认识二人。 “罢了罢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二少爷是小人,我是女子,从小我二人只要在一处便没完没了,这次小女子就不跟你斗嘴了,反正从来都斗不过你。”王念琴说道,今日之言倒有些成熟。 “念琴妹子主动退让还是头一遭啊,不过说清楚,在下什么时候成小人了?”周睿追问道。 王明哲似乎很担心二人嘴上再起战火,急忙插言道:“周兄请坐,周兄此来想必和义兄赵天龙有关。” “不错,在下就是为找义兄而来。”周睿也收起了笑脸。 “切,小女子要是你,早就连夜赶往南郊了,你义兄是坠崖落江,不是落入这忘忧阁的温柔乡。”王念琴不屑道,顺便揶揄一下周睿。 “念琴妹子既有此心,为兄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妹子能够答应。”周睿说道,双眼紧盯着王念琴。王念琴见此下意识的一侧身,双手护住胸部,有些羞涩,也有些胆怯。 “非礼勿视,二少爷有话便说,不要如此看着小女。” “咳,在下要是对妹子你感兴趣,当年在下就同意父辈定下的这桩婚事了,何需等到现在?在下是对妹子的师傅感兴趣。”周睿笑道。 “哦,早说嘛,害得小女子心都扑通扑通不停乱跳。”王念琴嗔怪道。 “嗯......”王明哲闷声清了清嗓子,示意王念琴注意自己的言行,王念琴也觉得自己的言行不似儒门弟子,急忙坐直了身子。 “说吧,二少爷要找师傅做什么?先说好,太难的忙小女子可无能为力。” “听闻令师早年游历天下,作得一本游记,对西江两岸的人文地理记载甚是详尽,在下想借阅一番,以助在下早日找到义兄。”周睿说道。 “切,师长把这本游记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小女子都不曾得以借阅。要帮这个忙,二少爷还不如把我卖了。”王念琴为难道。 “很好,等的就是妹子这句话,不如在下把你给绑了,就看董先生会不会为了你把这本游记拿出来。”王念琴闻言又是一惊,再次下意识的护住自己要害,等反应过来周睿的玩笑之语,又是一阵嗔怪。 “罢了,算小女子怕了你,不过说好,要是成了,二少爷欠小女子一个人情。” “好。” 太平历七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巳时,云州西川郡,西江医庄 在二弟西门川杀贼寇复仇,三弟周睿想方设法早日找到义兄赵天龙之时,赵天龙却是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养伤。其实也不能怪他无所事事,确实是他现在除了躺着养伤,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这一日清晨,身受重伤的赵天龙刚刚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只是此刻的他腹中空空,手脚无力,拄着拐杖自行行走都很困难。 赵天龙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被吴思雨扶着,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袄,来此处二十余日第一次清醒着走出茅草屋,看看外面的风景。 可惜事与愿违,只见此处浓雾厚重异常,所见不过十丈方圆。浓雾中略暗的地方,似乎是山的轮廓。看来此处四面环山,有“潺潺”的水声传来,应该就在江边,此刻置身小院中,小院内的一切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小院不大也不小,约七八丈见方,听水的流向,小院是在江北岸,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均有茅草屋,南面是木栅栏和茅草封顶的木门。 “思雨姑娘,此处向来如此吗?”赵天龙问道。 “如公子所见,这里常年迷雾不散,所以外人若无指引,绝对无法找到这里,公子可安心在此养伤。”吴思雨说道。 “哦,原来如此,难怪思雨姑娘向往外面的世界,待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确实会心生厌烦。” “公子说错了,小妹只是不曾远行,此雾的覆盖范围不过方圆五六里,小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和爷爷前往西江镇市集采买物品,四周也都有山民居住,就是他们把公子送到这里来的。不过正因如此,小妹才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吴思雨幽幽叹道。 “既然如此,要是吴先生同意,等伤好之后,在下可以带姑娘去外面游历一番。”赵天龙无以为报,反正无论如何都要请吴扬出一趟山为林惜夕诊治,此时如此答应倒也不是随口胡说。 “真的?那太好了。”吴思雨闻言甚是欣喜,若不是扶着赵天龙,想必早就去找吴扬了。 “只是不知道在下这伤何时能好,如此,请姑娘放开在下,在下自己走两步试试。”赵天龙说道,吴思雨虽不放心,还是慢慢的放开了赵天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