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顿家宴,下午两点多。蔡嵩嵘留他住一晚,说,就当陪陪他。
蔡正熙对不感兴趣的事情,话依旧很少。
可蔡嵩嵘似乎是年纪大了,跟蔡正熙说了不少从前的事,虽然两父子交集实在甚少。
说起翟睇。
蔡嵩嵘也不明白,他喝了口茶,说:“她的手太长了,很多事情都隐瞒我。我就没想明白,她派人去遂城做什么…………这些年她和封家走得那样近,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她为了自己公司的利益,念头动到北方去了…………还不能肯跟我说实话,我这次是不会出手帮她。”
蔡嵩嵘性格不强势,对翟睇掌管一家上市公司多数是放任状态,蔡家的根基是南方,是覃市;翟睇不知轻重毫无规划地去遂城。在蔡嵩嵘看来,就是活太腻。
翟睇自己做得太过,蔡嵩嵘也帮不了她。
谁知等蔡嵩嵘说完这些事,下午六点多,蔡正熙就改变了主意,要回北京,让萧川马上订票。
萧川不解:“怎么了正熙,不留下来陪陪你爸爸。”
蔡正熙:“订票,最快!”
萧川看他神色,不敢怠慢,马上去办。
蔡正熙给林浅榆打电话,手机居然关机了!公用和私用的手机,全部都关机。
打给叶铅艾绘还有纪光没有一个人知道林浅榆在哪儿,
最后还是王海给蔡正熙最后一点线索:“…………老大没说什么事儿,只说已经给公司请假,让我不用去接她…………”
蔡正熙眸子里的颜色不断加深,最快的速度从覃市赶回北京,去西三环的路上就给洪宪去电话。
洪宪的秘书接的,说洪宪不在。
蔡正熙沉静道:“麻烦你把电话给他,我是蔡正熙。”
秘书听后踌躇两三秒,还是传了话。
洪宪从满桌的文案前抬头:“你说什么?”
蔡正熙:“我想见富先生。”
洪宪这就难办了:“富先生不是你想见就可以随便见的,别说你,我也不能啊。”
蔡正熙:“我朋友电话关机了,您知道吗。”
洪宪顿然:“我不知道。”
“那您知道什么。”蔡正熙问。
洪宪摘下眼镜搁在台灯边,说:“我只知道富先生正在参加国宴,别的,也无可奉告。”
洪宪说完,还是给蔡正熙一点儿信息:“你去遂城看看吧,地址我会给你。还有,以后我们可以不用联系。”
电话有监听。没必要再牵扯。
——
遂城偏南,郊外长道都种植有银杏树。金灿灿的夕阳色,为这个季节添秋。
今年清明节林浅榆没有来给阮泉扫墓,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她就过来遂城看看。
去年也没来。上次来看阮泉,好像还是签约蔡正熙之前。
她来的时候,一个人,身边谁也不会带,会在遂城小住两三天。
回来北京的第二年年末,舅舅癌症去世的,舅舅的儿子们不愿意住老宅,卖了出去,林浅榆就把外婆住的老院子买了回来,雇了个人照顾院子侍弄花草。
林浅榆看着墙壁上那些老物件儿,忽然才想起,小时候喊她姥姥,长大了,就喊外婆………林浅榆从来没有遂城口音,没有北京口音,也没有南方口音。
林浅榆是个,没有口音的人,因为,没有家乡。
外婆的墓地是林浅榆的舅舅选的,很好的地段,他临死前,林浅榆去医院探病过一次,避开他的孩子们,她说自己是阮泉的女儿。
舅舅已经病入膏肓,却也还能清晰的记得阮泉,拉着林浅榆的手反复说:“好好的,好好的………阮泉像爸,你不像阮泉,你像你外婆…………”
林浅榆就是随了外婆姓。
外婆叫林清羽。
是上世纪50年代是苏州当地有名的评弹家,一口吴语软侬,极其好听。后来嫁到遂城,有了女儿后,她想培养阮泉继续唱评弹,可阮泉想学表演。
林浅榆来北京的第三年。将阮泉的墓和外婆迁到一起。
【慈母林清羽之墓】,是舅舅立的。
【慈母俞柯之墓】,是林浅榆立的。
林浅榆带了扫墓祭奠的水果花束,穿一身黑,徒步上山去祭拜她们。
走近才发现两墓前放着两捧新鲜的花束,像是刚刚被扫墓过。
林浅榆放下手里的东西,沿途往山下追。秋风萧瑟,秋雨落。路面湿润,空气清冷。林浅榆跑的太快下石阶的时候跌倒了跤。
站起来继续跑。
“我知道你来过!”她喊了一声,眼泪不断往下滑。
山下马路边的银杏叶不断被风带落,林浅榆朝着有声音的方向跑,她看见一辆北京牌照的公用奥迪车尾,可是刚刚跑的太快,眼镜被摔坏,她没看清楚车牌号。
“我知道是你。”林浅榆不管不顾往车跑:“你停下。”
“我知道你在帮我,你为什么不停下!”
我知道是你!
拍高中照片的人是你,压下旧照的人是你,压下阮泉女儿的人也是你,对不对。你还做什么,你告诉我啊。
你敢去见阮泉,为什么不敢见我。
林浅榆哭着再问一遍:“你敢去见她,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车明显停了,林浅榆以为自己就要追到。
可它却忽然提起了速度,卷开两道银杏落叶,消失在林浅榆的视野里。
林浅榆手足无措,身体重心突兀下倾。四肢杵在水泥马路面哭成泪人,单手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痛哭不已。
——
俞家最温婉的两个女人,林浅榆依次跪下,磕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新的眼泪沿着她脸颊流下。
林浅榆虔诚的点蜡烛,跪在墓前和她们说说话。
“又是一年秋天了姥姥,秋天过后就是下雪的日子,遂城不烧炕,供暖呢。姥姥,浅榆来看您了,您好想我了吧,您看,您的浅榆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让您失望吧…………我,我昨天检查了您的老房子,西屋那块儿有点漏雨,屋后檐积水变多,我想着,找时间给您重新修葺一下,您别介意我碰它的土和墙。不会碰坏它…………”
林浅榆将之前那束花挪到一边,将自己的放在俞柯墓前。
弯腰放花,风吹过,灯花闪灭,林浅榆顿住手臂,谁知灯芯又重新燃亮。
林浅榆膝盖一只一只跪下,哑声:“他是不是……刚来看过您了。”
林浅榆跪在墓前,对俞柯的墓磕了三个头,风吹乱她额头前的小碎发。林浅榆抬起头,撩开些许发丝,红着眼眶,说:“阮泉,我想你。”
过了很久,她复而低了低头,哽咽出声:“妈。”
银杏树叶沙沙作响,秋风秋雨日渐凉,一场秋雨一场寒。阮泉走后,就再没有人这样教她了。
“妈——”
林浅榆眼泪打在泥土里。
‘我记住了,妈妈。’
阮泉抱抱小浅榆,教她:‘浅榆不能在外人面前叫我妈妈。听话。以后也不要。’
‘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阮泉。’
‘可我想叫你妈妈,别的小朋友都可以…………’
‘你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浅榆听话。’
‘那什么时候可以。’
阮泉亲了亲她,说:‘我死以后。’
…………
“——妈。”林浅榆早已泣不成声。
“……妈。我好想你。”
哭在墓地里,一遍一遍喊着这个世界上最神圣伟大的称呼。越多喊一遍,林浅榆就越能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越喊一遍,就越记得阮泉的好,记得她曾那样艰难,也为自己的小孩努力周全过。
“谢谢您,谢谢您愿意让我降生到这个世界,努力的生我,养我,教我知道树叶是什么颜色,春天有多少种花朵,天空里有小鸟和云彩,世界有好人和坏人。谢谢您的谆谆教诲,谢谢您的再三叮嘱,谢谢您那么那么的爱过我。妈,我也很爱你,我好想下辈子,还能和您做家人,换我来保护您。”
林浅榆重重磕完一个响头,良久,涕泗滂沱。
——
林浅榆回到小院子的时候,蔡正熙已经在哪儿了。
“你怎么了,正熙。”她认出了他,将坏掉的近视眼镜揣起来,跑过去看他:“有没有人跟拍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蔡正熙将林浅榆拥抱进怀里,“下次去哪儿,先告诉我,我会很担心。”
林浅榆没想到他回覃市没住两天就回来了。
“嗯。”她说,要拿出钥匙开院门,说:“这是我外婆的房子…………”
“下次再带你去给她老人家扫墓…………”
林浅榆带蔡正熙在小院子看了一圈,坐了一会儿,接到叶铅的电话,陈风旭哪儿出了点节目协调上的问题,明晚需要林浅榆起一趟。
“我们回北京吧,正熙。”她牵蔡正熙。
蔡正熙点头,“冷吗?”他问。
林浅榆摇摇头,将身上的黑色外套换下来,叠好,问蔡正熙:“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蔡正熙:“以后告诉你。”
林浅榆半信半疑。蔡正熙吻了吻她的唇,“走吧。”
——
11月,北京开始下雪。
又是一年初雪。林浅榆的工作强度在月初堆积起来,今天下午实在太累,做完公关就去休息室睡了会儿。
她好像,梦到了遂城的银杏树,还有那辆怎么也跟不上的车。
“醒醒,谆谆。”
有人在喊她。
“醒醒了。”
林浅榆睁开眼睛,蔡正熙站在床边喊她。
“蔡正熙。”她看清人,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湿润的,凉。
“几点了现在。”她坐起来,去拿外套穿好。
蔡正熙:“晚11点。去吃东西。”
林浅榆睡了两个小时。休息间不适合过夜,蔡正熙带她回家。
弯身蹲下去,给她穿好鞋。
出来写字楼,兢兢业业娱记还在跟拍她,只不过这次这家娱记大哥挺敢作敢当的,没怎么躲开。还冲蔡正熙和林浅榆抱了抱拳。
“新年快乐,给你们拍好看点儿,文案不黑。”大哥一口京腔正宗。
林浅榆低头在帆布袋里翻找出备用红包,径直朝他走过去:“新年好。辛苦。”
大哥嘿嘿笑:“谢谢林大经纪人。”
林浅榆:“你们哪家的?”
“一点娱乐咨询家的。”大哥说,“我们老板和沈老板是朋友来的。”
林浅榆点点头,复而又添了个红包:“给你们拜个早年,剩下的路就别跟了,大哥早点回公司交差。”
大哥收起来,笑呵呵点头:“得嘞反正我也拍差不多…………”
萧川掐着蔡正熙给的时间赶过来接人,车里温度刚好,林浅榆情绪不高,上车后就没怎么说话。
蔡正熙问她饿不饿。
她摇摇头,却说有一点。
萧川提前订了家馆子,做遂城菜的,这个时间点过去路况好的情况下,半个小时就到。
地方真是好地方,她记得沈老板给她推荐过这个地方,可是在北京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机会和时间特地来吃。
蔡正熙给她添饭夹菜,林浅榆一口一口刨饭。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东西。
吃完饭,蔡正熙还在接电话。
林浅榆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谢衡。
其实应该是两个人,他跟一个女孩儿。
小姑娘穿抹胸襦裙,应该是平常玩汉服圈的小朋友,长相林浅榆没看清,不过气质和背影很适合当女朋友。
脾气是能和谢衡刚的那种。可以。
她怒气冲冲往外冲,谢衡一把将人拽回去,隔得那么远,林浅榆都听到谢衡的隐怒,“穿成这个样子出门,你想被冻死是吧!”
“要不着你管。”
“你给我回来!”谢衡发了狠,一把拽着她,“回包厢去。”
女孩儿:“我不!你是我爹妈吗,你管不到我,我也不要你管,我就是冻死在大马路上也不用你负责,不用!”
两个人起来争执,大堂经理过来当和事佬。
小姑娘趁机抬腿踹了谢衡一脚,还碰掉了谢衡的手机,大步大步往大堂门口走,毅然潇洒,头也不回。
谢衡打发走经理,瞥眼却看见林浅榆。林浅榆视野不如他清晰,他转头看自己时,没来的躲开,被他看见了。
她和谢衡也有两个多月没有联系,再直面时,氛围挺微妙的。
谢衡跨步朝她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所有伏笔都写完了。
拥抱。
明后天章节撒糖,再更几个没天理的番外,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