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幸接着说道,“姐,我是个大学生啊,又从小宠着长大,咋能甘心啊。好不容易熬到生产,还是个男孩,那家人高兴,尤其是男人,开始慢慢对我好,我就哄着骗着,偷偷地从他那偷十块钱,可是我没有地方藏啊,就贴在柜子底上,就算这样小心,那男人还是找了好几天,一直瞪我,但又有些舍不得,要不我又得挨一顿打。我咋办啊,只能拼命对孩子好,这孩子是他们的命根子,也是我的附身符,他们看着我对孩子好,就以为我是死心塌地在那了。”
“哼哼”,卢幸兀自笑了两声,又说道,“终于啊,终于让我逮住机会,那一家邻居家小孩老是跑过来玩,我就想法子弄点好吃点给他留着,慢慢地他就愿意给我跑腿了。那里的小学每学期开学都会有校长讲话,而校长的小叔子是个警察,有时候也会来学校巡逻。就这一个机会被我逮住了,我写了一封信叫小孩带着警察。那警察也是来了好几回,装作意看了我几眼,才回去又上报带了两车警察才敢来。哼,我一听到有警车往这边来,就开始往外跑,只要我跑到警察堆里,他们就不敢追我。”
“姐,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吗?”卢幸突然冲着云荣问了起来,云荣只是一愣,并没有说话。
卢幸也不需要答案,接着回答道,“姐,那是我爸呀,是我爸在这两年间不曾放弃一直花钱寻找,得到信后,又多给了很多钱才来到村子里,我和我爸坐在警车上,我爸揽着我的腰,又拉着我的手说[不要回头]。因为那一家人抱着小孩在后面追,尤其是那男人,跑一段跪一下跑一段跪一下。”说着说着竟有了哭腔,又对着云荣说道,“姐,我真的一下头都没有回。那男人比二勇比我好,还有我生的第一个孩子,可是那穷山沟里,我也是真的不想待,他害了我的一生,也毁了我这个人。”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听得云荣想跑,她觉得自己日子够苦了,又何必去听更悲伤的故事,让人心里难受,但又不好意思走,只得如坐针毡地等着。低头瞥一眼柏汀,却发现柏汀早已声息地哭泣着,她一个五岁多的娃娃竟然听懂了。云荣觉得心里好凉,遂就站了起来,说了句“还有事”,拉着柏汀就逃也似地走了。
回到屋的柏汀主动松开了云荣的手,要知道柏汀可是一直很羡慕柏娜娜和元宝可以随时拉云荣的手,但如今也不在乎了,只是一个人走进西间,默默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弹。云荣在后面看着觉得心惊,就强拉着柏汀去澡堂子洗了个澡。
再等建国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柏娜娜和元宝在家,却唯独不见了云荣和柏汀的身影,坐着等了一会就自己动手做起饭来。因为是煮面条也快,差不多三人快吃完的时候,云荣牵着柏汀的手才出现在院子里。
建国本是站起来想问问咋回事,但云荣却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拿着碗给柏汀盛了一碗面条,自己就坐在门口不说话。这举动惊得建国更想问问了,但碍于娃们都在还是忍住了,吃完饭说了句“得加班”就走了。
云荣等几个娃都吃完麻利地收拾好,就督促着洗脚睡觉。不过,熄了灯之后的云荣眼睛却睁得老大,白天的每一句话像经文一般盘旋在脑子里,越是不想想却偏偏越难忘记。她是同情的,也是惊恐的,更有些害怕,她怕跟这样的人挨得近,怕哪天会有妄之灾。想着想着就来到了西间,趴在墙上使劲听,试图听听隔壁有啥动静。不巧的是好不容易听到声音,却听到了卢幸哼哼唧唧的声音,都是过来人,咋不明白这是在干啥,暗自骂了句“晦气”就不再听了。看了看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睡不着的两个闺女,大手一挥都带到了东间,娘四个挤在一张床上,挤是挤了点,但好在是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不同于柏娜娜的高兴,云荣一直在观察柏汀,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还是清楚柏汀必定是听懂了白天的谈话,晚上吃饭还算正常,但这会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是有古怪。她会保护好娃的,却也管不了娃的胡思乱想。顿了一下,云荣喊了一声柏汀,不顾柏娜娜的反抗,把柏汀安置在自己身边,独留柏娜娜一个人睡在另一头。孩子终究是孩子,折腾一会,柏娜娜就睡着了,元宝也睡了,唯有柏汀虽然闭着眼,但睫毛一颤一颤的,很明显是在装睡。云荣也不揭穿,只是把自己的胳膊伸了过去揽人,柏汀身体一僵,但没过一会也睡着了。
第二天云荣起的比平时晚了一些,也不着急做饭,建国夜班吃了饭才回来,只要顾好自己和娃就行。慢吞吞地起床做了点吃的,就督促着柏娜娜写暑假作业,也给柏汀找了个本子,比着柏娜娜的作业写了起来,元宝只需要开开心心地玩就好。
云荣看了一眼,柏汀握笔很使劲,可惜没上过学,写个一二三都是歪歪扭扭的,更别说写汉字了,还是柏娜娜写的好,一笔一划的工工整整,颇有建国的影子,想当初她可是完全拜倒在建国的字上,甭管认不认识,看那苍劲有力的就觉得好。
这一幕没持续多久,卢幸又过来了,看着云荣不是多待见,也没有离开,而是开口说道,“姐,你看看我,就想安心过日子,啥想法没有。”云荣只是站着警惕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卢幸又接着说道,“姐,你是好人。以前不了解还好心帮我,如今了解了应该也不会排斥我吧。姐,你要是知道我跟二勇咋认识的,就不会不理我了。”
云荣想了想也是,本就是个可怜人,的确是自己有些反应过火了。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二勇还是跟着自己男人干活的,还能咋着。于是就往前走了一步,说着,“妹子,走吧,咱俩说说。”
卢幸看着云荣没那么排斥了也就跟着开心起来,接着说,“好呀,姐,走,上我那屋。”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门口却有个声音响起,“卢幸,中午不用做我的饭,不回来了。”云荣也跟着卢幸往外看,原来是二勇,卢幸连忙回答道,“好,我知道了,你中午也要吃好。”没听到那边有回应,约莫是说了一句就直接走了。
卢幸笑着说,“姐,二勇好的时候对我也好,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我也是个可怜人。”云荣看了一眼不敢苟同,可怜人就得打人吗?听听就算了,还能当真。
“姐,我得感谢你听我的故事,这事我从来就没有对外人说过,就是自己一个人忘也忘不掉,憋在心底也难受。哦,忘了给你说了,二勇知道我的事。我知道他就是想起来我的事烦了才动手的,我也不还手,这辈子还能找个啥样的男人啊,那个家我也不想回,回去了更难受。”卢幸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姐,你应该想不到吧,就是室友,后来我回来后一直去警察局,希望能解救她,等了好久才知道她家也一直派人找,其实是先于找到我的,只不过她的命不好,遇到一个老头子,自己发泄发泄也就算了,还弄成了赚钱的营生,那些个光棍给了十块二十块的都能发泄。那可是十九岁的花一样的少女啊,没过多久就疯了,后来半疯半傻的不吃不喝,活活把自己饿死了。那家爸妈找到了,只看见了一个小坟包,后来不死心扒开看,又验了才确定真是她。也才一年多啊,一个好好的人没了。还好的是我爸一直继续找,谁劝都不行,又过了差不多一年才找到我。”卢幸略显激动地说道。
“姐,你不知道吧,我回来之后,所有亲戚都来看,但他们都说了啥,那一副副关切的嘴脸,背后指不定咋诋毁我,我被拐卖了,也不是自愿的。可是那些人说是心疼,不如说是扎刀。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了,我逃跑了好几回,都被逮回去了,我爸还发火说早点不如不救我。哈哈,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们幻想着救回来的是一个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美少女,可我不是啊,不顺从、不听话、不生孩子就是挨打,那么我就是下一个室友。谁又知道室友有没有屈从、听话,可是室友死了,反倒成了正面例子,而我却成了人人都鄙夷的对象。可我不能活着吗,就必须去死吗?”卢幸的这段话有些激着云荣了,云荣本就是个不服命的性子,听到这就有些不份,都是啥人啊,坏人害好人,好人也害好人,太气人了。
“妹子,恁好好活,想咋活咋活,管她活得啥样,活着就行。”云荣还是按捺不住地说道。
“嗯,姐,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那个家里除了我妈还会偶尔偷偷看看我,姐姐和哥哥,还有我爸都是一样,他们都觉得我废了,甚至觉得我丢他们的人。我有时候想想不去死就是活着。”卢幸擦了擦眼泪,感慨地说道。
“姐,我还是得感谢你,要不是建国哥给二勇介绍工作,他估计还在家发愁。其实二勇也不容易,上面一个哥,但是嫂子人太毒,把家里所有东西都霸着,自打二勇爸妈都死了之后,二勇连个住得地方都没有,也没有学问只能干个力气活,但人太瘦,从小也没有出过力,好些活都干不下来。幸好建国哥不嫌弃,带着二勇干,还照常给发工钱。我这也怀孕了,等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正常的家了。”说着说着卢幸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时间云荣也不知道说点啥好,这怀孕了还被打,也不顾及,半夜里还做夫妻事,这孩子能不能顺利出世都是问题,哎,到底是年轻,又被打怕了,还说对自己好,真是不知道啥叫好了。
“姐,过几天我回家一趟,我妈眼睛坏了,也是找我那段时间哭瞎的,我到时候陪着去看医生,就带着柏汀吧,带这个女孩见见世面,我家还是很不的,也能得些好东西。”卢幸又询问起云荣来。
云荣有些犹豫,昨天怕的早早锁了门,今天就同意单独带闺女出门,这思想咋地也没有那么快转变,沉吟着想怎么拒绝比较好。耳边又想起了卢幸的声音,“姐,你放心吧,我也就是想带着柏汀吃点好吃的,关键是我自己也嘴馋了,二勇不喜欢我回家,上回我妈来看我,他还很不高兴,这回带着柏汀还能有个借口,再说我这怀孕快仨月了,得找点钱补补,总不能生出来一个瘦巴巴的孩子。”
云荣还是有些犹豫,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推脱说问问柏汀,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回去问了柏汀,柏汀倒是很直接就答应了,仔细问才知道原来卢幸早就跟柏汀说过了。
过了几天的早上,等二勇走了之后,卢幸就过来找柏汀,俩人拉着手就走了。
差不多到下半晌俩人的身影才悠悠地出现在院子里,果然是拿了很多东西,就连衣服也换了一件新的,柏汀也是,手里还拿着一包糖,脸上红红的,像是涂了胭脂,整个人非常高兴,见到云荣就飞奔过来,像数宝贝一样开始讲述自己都看到了啥,手里的糖被柏娜娜抢走了也不生气,仿佛不在乎一样。
“妈妈,幸姑姑家有很多门,一开始俺就糊涂了,回头就不见人了,吓一跳就想哭,再看就看到幸姑姑从另外一个门出来,还叫俺也进去,说是她的房间,里面那床是白色的,柜子也是白色的,还放了一个吃饭桌,俺这脸上就是隔那上面画的,好看不,妈妈。还有那个,那个还吃了一块蛋糕,嗯,幸姑姑说是蛋糕,跟我搁姑姥家吃的不一样,那个噎人,这个一吸溜就进去了,好吃的很。”柏汀说着说着还学着又吸溜了一下,云荣只是静静地听着,又扭头看了一眼卢幸住的屋子,卢幸把柏汀交给她之后就进屋了,这会还是关着门,云荣也是通人情的,嘴上再说着记恨,心底还是挂念的,那毕竟是生养的家,人一辈子的归根。
晚上差不多快睡的时候,云荣隐约又听到隔壁在吵架,还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心里还跟着有些气,就那空荡荡的屋子,再摔连个坐的凳子都没有了,也不知道那二勇哪来恁大脾气,就会找女人撒气,有本事挣钱去啊,还是自家男人好,挣多挣少都拿回来,一回来不是做饭就是洗碗扫地,男人啊,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云荣清了清嗓子,跑到西间大声呵斥了一声,“都几点了,还不赶紧睡觉。”柏娜娜和柏汀瞪大眼睛看,她们都在老老实实洗脚,咋就挨骂了。云荣也不管,又对着墙大声喊了一遍,而后趴在墙上听,果然安静了下来,啥声音也没有了。
云荣拍了拍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也端了盆去洗脚,是真的准备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