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企图同频共振。
“在下唐三,唐门外门弟子,受命而来为大帝解毒。”青年毕恭毕敬地作揖俯首,双手捧着一枚做工简单却精细的令牌递给雪清河。这金牌蕴含着一股特殊的能量气流,其上雕刻着一个天字。
——那还真是专属于雪清河的令牌,但雪清河的令牌正安稳待在魂导器内。
雪清河进而细细端详起眼前的人来,黑发黑瞳,眼神纯真,嘴唇开裂,风尘仆仆,背着一灰黄的敦实布袋。身旁的护卫皱眉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雪清河却翻手收下这枚令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好。我是雪清河,是父皇的长子。”他伸出手扶起对方,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望唐兄全力以赴。”
至此,唐三入住天斗皇宫,专心为病入膏肓的雪夜大帝解毒。
当雪清河踏入这间房间时,他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尘香扑了满面,那股味道很轻,萦绕在鼻尖像是山顶清晨的雾气。
“太子殿下。”天色已晚,唐三见雪清河到来,连忙从床上起身向其作揖。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床头点着一盏油灯,似乎是打算睡了。
雪清河顺势扶起唐三手臂,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到:“不必如此拘谨。唐兄若救了父皇,那就该是雪某跪谢了。”
唐三很难招架如此客气的话,脸都红了两分,昏黄的烛光下并不显眼。思索了几秒钟,他才木楞地点头,应了一声好,最后又添一句“唐某会全力以赴的”。
“既然打算睡了,我就不打扰了。”雪清河抬脚准备离开,却被桌上一座高约三寸的泥像吸引。
他收回脚,指向那个让人莫名有些心安的女像,问道:“这是?”
“这是菩萨,观音菩萨。”唐三的声音很轻,比香的味道还要轻。
“观音?有趣——听见声音?”
“嗯……差不多,有这个意思在的。人们只要口念‘观世音菩萨’,菩萨即时观其音声,便会跑来解救,所以传为‘观音’。”唐三的目光灼灼,像床头燃烧着的火光,像窗外的月亮,也像桌上眯眼淡笑的观音菩萨。
“是吗?还真是直白。观音菩萨……”雪清河细细琢磨着这几字的含义,又抬头问道,“这是你的信仰吗?”
“算是吧。”但唐三给出的答案却很是模糊,像个别扭的小孩。
“好——那你早些休憩。”
就在雪清河将要踏出房间前,唐三突然提高了音量喊道:“如果殿下有兴趣,我们可以明日再细聊。”
“好的。”他又一次停下脚步,应下了这个邀请。
次日,唐三便开始了解毒,一手新奇针法出神入化。经过一个上午的努力,还真让雪夜大帝的面色有所好转。
当日中午,雪清河便来了,见雪夜大帝眉头舒展开来,他夸赞着唐三医法高超。但唐三并不在意这些话,倒是一本正经地接着昨晚的对话展开,认真介绍起观世音菩萨。
“观音菩萨是佛教四大菩萨之一。相传,观音出家前,发愿称‘若众生遭受种种苦恼恐怖,如果能够忆念我,即为其免除如此种种痛苦烦恼’。是云:‘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那就是说,称颂观音菩萨之名即能解脱苦难。”雪清河看向乖生的唐三,“那观音菩萨有救过你吗?”
“有的。”唐三则是格外坚定地点了点头。
“真假?”“真的!是——”
“太子殿下,大帝吐血了!”婢女却打断了唐三的回答。
此后一周时间里,雪夜大帝身上的银针愈发增多,却再任何功效。
直到第七日,那根立于床头的焚香终于燃尽,事情才产生转机。在被逼出绿紫色的汗珠后,雪夜大帝“哇”地一声呕了一床的秽物,即刻、空气间弥漫着恶心的腥味。紧接着,这位卧床半年的老人七窍流血,尤其是那耳朵里所流出的血最为粘稠。
雪清河听及如此描述时,朝着身旁的蛇矛点点头,下一秒蛇矛便消失在原地。然后他丢下满桌的文案,朝着雪夜大帝的寝宫前去。
属实是妙手回春。唐三对毒理的理解不亚于毒斗罗,甚至隐隐强于那人。毒斗罗因为某些恩怨暂时法前来,若非唐三,雪夜大帝的寿命可能就断在几日前了。雪夜大帝的嘴唇终于有了血色,虽意识仍未清醒,却明显有了半分生气,实在是难得。
“真是辛苦唐兄了。”雪清河上前拍了拍唐三的肩膀,但对方却被这突然的亲近吓到了,下意识发出一声轻声惊叫,看清是雪清河后才舒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后的唐三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兴奋来,一改前日里淡然的模样,竟开始喋喋不休地说明其自己这一周来都做了些什么。此时的唐三眼球充血、眼下青黑明显,看来这七日必然是放弃了睡眠,就连语调都有虚浮的意味。
“小事。陛下先前形寒汗出,舌成黯紫,苔白润,脉沉细力,是肺脾气虚的表征。七日前突发吐血,唇舌紫红淤青,肢肿腹水,心力明显衰竭——应为气虚与血瘀加重引发新伤,关键在于断而非疏。所燃立香为麦冬、玉竹和桃兰制成,就是为了将淤堵逼出,再辅以补阳还五汤及针法,即可夺得一线生机。”
而雪清河勾起嘴角,等唐三说完这晦涩难懂的言语,他才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唐兄。你就是天斗的‘观音菩萨’。”
“没、没!我——不是的……”唐三展现出难得的窘迫,他忙不迭摆手生怕得罪了菩萨,又悻悻地笑,“都是雕虫小技,略有顿悟罢了,不及菩萨、不及菩萨。”
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虔诚至极。
“我觉得人还是该信自己。”雪清河抓过唐三的右手,摩挲着手腕处的厚茧与细密的伤口,就在唐三疑惑时用湿帕细细擦拭起手缝间的脏污来。
“我是信你的,唐三。先去休息吧。”
不等唐三多做拒绝,雪清河便唤来婢女照顾雪夜大帝。紧接着,他甚至亲自将唐三赶回卧房,要求对方好好休息。最后,他在这卧房门口也配备了两名精良将士。
再后来,雪夜大帝的身体便成为了阎王与唐三的战场。天平稍作倾斜,代价便是雪夜大帝的性命。唐三不敢怠慢,再未点燃过卧室里的兰香,只嗅特制的立香。有了唐三的拼命,雪夜大帝的身体终于迈过了最难的坎坷,甚至有了恢复的征兆,最后还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这期间,另一位皇子雪崩也曾来过,见到清醒的雪夜大帝当场朝着唐三跪下了,叩首感谢着唐三的帮助。
但事情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急转而下。就在雪夜大帝能够下地的第二天,他再次病倒了。这次毒发来得更是迅猛,以摧拉枯朽之势攀附上老人已然岌岌可危的生命。唐三刚刚放轻松的精神,不得不再次绷紧。
幸而这时毒斗罗终于回到天斗,这位老人原对唐三不屑一顾,见证了对方那强悍的毒理知识后便打心底佩服,给唐三打下手都没怨言。两人不眠不休忙了五天才保住了雪夜大帝的性命,身旁的婢女泪水打转了不知几百回。对于封号斗罗而言,这点强度不算什么,但唐三可扛不住,就在雪夜大帝的心跳声终于有了规律后,他便晕厥了过去。
等到唐三再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太子雪清河。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唐兄了。”雪清河微微点头,伸手帮忙扶起唐三,“父皇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那边有毒斗罗照料着,你大可放心。”
“是吗,那就好。”唐三并不看向雪清河试探的眼神,他抿着嘴,舌头在口腔中不安地蠕动着。
“对了,那个故事你还没说完呢。”雪清河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是主动引导着唐三开口,“你不是被观音菩萨救过吗?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吗?我很感兴趣。”
唐三将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如此沉默中,雪清河却伸手抓来床边的观音泥像,塞进唐三手里,安慰对方:“累了吧。观音保佑你。”
他还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姿态。作揖完,他又轻轻笑起来,站起身作势要走。
“我坠下崖,是观音救了我。”唐三终于开口,却是一句相当模糊的话。雪清河并不觉得冒犯,他伸手摸上唐三手心里的泥人,云淡风轻地问对方:
“父皇毒发反复,唐兄有思绪吗?”
“殿下,我只解毒。”
这次化险为夷并不是结束,雪夜大帝的恢复还需要更为长久的斗争,这期间天斗帝国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唐三对此并察觉,他只专心于眼前的雪夜大帝身上,宫中流传起他实为雪夜大帝私生子的谣言,但皆被雪清河太子以暴力手段镇压。
这厢雪夜大帝病情不见好转,毒斗罗又一日突然离开了宫殿,唐三只得一人抗下解毒大任。雪崩因此给唐三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擦伤渗出血来,他恳求唐三救回雪夜大帝。
心力憔悴之下,唐三又消瘦了一圈。不过他着实能力强劲,凭借一手针法和毒斗罗留下的珍宝药材,硬是数次从鬼门关救下了雪夜大帝。
又过了数日,门口的护卫面孔逐渐变得陌生,这偌大宫殿竟在唐三忙碌的背影下显得冷清。一日,雪清河终于再次来到这个房间,身侧两位陌生的护卫气场强大。他只看了一眼床上气色不佳、紧闭着双眼的雪夜大帝,便清退了房间内的所有人。
“父皇现在怎样了?”
“……不怎么好。”唐三的语调发苦,“陛下血瘀严重,舌质暗淡甚至有瘀斑,脉搏沉结。但也并非绝路,只等下次毒发找到破绽,再对症下药。若是独孤前辈在此,我会更有把握。”
“呵,是吗?唐三,事若不成……”他没有把话说尽。
而唐三的回答一如既往,他看向雪清河,说:“殿下,我只解毒。”
“唐三,乱世中不作为便是罪。”
“太子殿下,我只解毒。”他重复道。
“你当时坠崖,对观音许的什么愿望?”雪清河转移话题,他看向焚香炉旁那熟悉的观音泥像,那小人仍是那淡然的浅笑,甚是碍眼。
唐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你的信仰,对吗?”雪清河一个挥手,那尊观音像便落入他手中,“我可不信观音。”
手摸过观音像的慈悲面容,擦去落下的香灰。
唐三终于着急起来,他朝雪清河走来,竟皱着眉头训斥起眼前这位太子来:“不要侮辱菩萨!”
“你最好如实告诉我,祂是如何救你的。”
“我坠下悬崖,若非是因为我默念‘观世音菩萨’,又怎会相安事?”
雪清河却因为唐三的反问眯起眼,他手握观音像,向前一步步逼近唐三问到:“你默念‘观世音菩萨’时,遭遇的是何种苦难?许的究竟是什么愿望?是活着吗——如果是活着,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
“唐三,你为什么会有那枚,世间绝仅有的,属于我的令牌?”
“是菩萨——”唐三的解释却被雪清河突然的攻击打断,太子殿下用手中的泥像砸向他的头。被打倒在地的同时,他的太阳穴流下红色的鲜血。
“真正的神,”雪清河一反常态,他蹲下身抓起唐三的头发逼迫他直视自己,“应该对给予所求!”
事情彻底失控了。
“唔、唔……”
唐三并不知道自己在何时惹到了眼前这位太子,脸颊上留下雪清河漩涡形状的指腹印记。他被对方掐紧了下颚,哪是几乎脱臼的力度。他并不露怯,反而眼睛一闭,再睁开时便朝着雪清河射出两道紫色的光柱。雪清河被如此攻击弄得措手不及,他即刻间释放出耀眼的金光,并以自身为中心画圆释放出特殊的强烈威压。唐三在这般圆圈中竟下意识地臣服,他被方才的紫极神光反噬,吐出一大口鲜血。
雪清河的那双金瞳看似热烈如阳,细看却是凝固的金色雕像,其实是骁勇善战的君王手持审判的圣剑。
“唐三,安分点。”躲过唐三的攻击,雪清河便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腹部挥打了两拳,这让唐三本就不顺畅的呼吸变得更为困难。他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唐三甩上一旁的木桌,满桌的药罐在混乱间掉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和闷沉的落地声像是将落未落的骤雨先兆。房间内因而弥漫起复杂的涩苦味道,绵密悠长得让人法逃脱。
那只手因而向下,覆盖上颤抖的喉结,感受脉搏在掌心里的碰撞,仿佛手下是一只可怜的小麻雀。唐三的拍打难以撼动雪清河的掌控,他只得在稀薄的空气间感受着另一只手游走在自己的腹部。方才的击打相当用力,估计皮下已经泛出了紫红的淤青,而手的触摸更是在强调疼痛是如何的强烈,这让神经不由得更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