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身体给我……”
混沌中,有人喑哑着嗓音,绝望地叫他的名字,祈求他:“览星……”
“救救我……”
意识逐渐回笼,世界与他的朦胧的界限只有一层薄薄的纸膜,那个声音戳破了这层摸。
“我还不想离开,览星,你不是想去找艾尔叔叔吗,我们换一换,好吗?”
艾尔?艾尔早死了!
览星心底窜上愤怒,他听不明白对方在哭什么,这哭声撕咬他的耳膜,令他心烦,而他唯一能理解的只有那一个名字。
艾尔……·
“你们不许叫他的名字!”他怒吼道:“你们还要他怎么做才愿意放过他?”
他都已经死了。
他早就……不在了。
冬日的雨水在内部镶嵌了尖刃,它们铆足了劲,穿过世界的漏洞,击打暴露在它视野里的一切。悬川觉得自己在某一秒也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滴雨,他纵身而下,比清晰地看着大地、天空,再然后,他着陆在一具身体上。
逃出浑噩,悬川最先冒出的念头不是自己没死,而是——他法确定自己脑袋在哪里,他甚至连四肢百骸都法感受。他像是第一次使用这具身体,没有使用说明,从下手,又像是刚做完大脑移植手术,接上一具陌生的躯体,处于排异阶段。
定神过了几息功夫后,他方能自如调动五官。
他鼻翼翕动,一股血锈味溢满鼻腔,入目,是与嗅觉对应的景象。
血淌了一地,泥土湿润地铺在地上,一时难以分清到底是因为天空的雨水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酿跄起身,追寻地面逶迤的红色,绕过身后的巨石,寻找了根源。
它从眼前某个生物破损的血管里崩裂,雨水在地上稀释了一些,与被凌乱脚步踩乱的黑色土壤一起,混成了血色模糊的泥淖地。
可见之前是怎样一番苦战……那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巨型蚂蚁卧倒在地,它似乎死了,一动不动的,徒留一双巨大的复眼狰狞地朝着前方。
览星背靠着它,他的腰部缠着根奇怪的藤蔓物,此时松垮地下垂,都是一副了生机的模样。
如若洗去他们身下的血,悬川就要以为览星背着自己跟虫子拜把子了。
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慌乱丛生的产物,用于掩饰他自己内心即将塌方的理智。
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害怕极了,他脑海里蹦出了许多猜测,在他昏迷的这……他看向手腕,时间走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览星独自对抗这只近两米高的大蚂蚁,他甚至在它大敞的口器里看见了红色的血迹。
悬川试探着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的震动令他送来一口气。
随即,他忍不住地自责道……他又拖后腿了。
悬川小心托起着览星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如此的安静,如同陷入睡眠。
雨越下越大了,悬川迅速行动,他先用自己的衣物把览星遮好,在搜罗了散落的背包,在一颗相对干燥的树下简单搭建了一个遮雨棚。
入夜,冰冷的雨滴阻拦地往地面坠落,似乎要把头顶戳穿。
数米外,虫尸紧邻着两人,徒留一双死不瞑目的复眼,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们。
可人在意了。
悬川守在览星的身边,偶尔听见他的呓语,挣扎沉闷,从紧紧压抑的心脏里挤出,悬川仔细听,也只捞到了几颗零星的几个词,或者说是名字。
陌生的名字,对悬川而言是陌生的,因为他不了解览星。
……他一点也不了解览星。
他拒绝了解洞穴人。
他试过去帮览星清理身上的伤口,可奇怪的是,除了后背的衣物有破损的痕迹,皮肤上并任何伤痕。
他不禁将目光重新投回那只大蚂蚁身上。
天亮后,览星终于醒了。
“有哪里不舒服吗?”悬川就守在览星的近处,他全部感官都心系着他,一听见他醒来,立马凑到跟前,着急地问。
“没……”他嗓音干哑,声带干涩地摩挲着,发出可怖的回应。
悬川赶紧拧开水壶,托起览星的后背,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再把水喂到他的嘴里。
“别急,我们的水还很足,慢些喝。”
悬川帮他稳住水壶,把握住节奏,怕他喝的太猛。
“任务……”览星在喝完水的第一时间如此说。
悬川不禁一愣,他摇摇头,正色道:“训练而已,它没那么重要,览星,我们现在必须回城。”
他要带他去医院。
蝉是找不到了,起码现在是找不到。但是览星显然没能完全理解悬川的决定,他抱着水壶,看着悬川收拾的背影,说:
“悬川哥,我再想想办法吧。”
“那不重要,”悬川语气坚决,他重复道,“览星,身体最重要。”
这是悬川第一次主动放弃完成任务,他大病一场般地获得了某种超出自身的洒脱,把之前背负的都尽数抛弃,只留下一些“自得其乐”。
他现在只想要确定览星事。
“对了,览星,之前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为了跳过任务的话题,悬川想起在直升机上,览星那句被打断的话。
览星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可在悬川把东西收拾好,转头看来时,他又猝然道:“我忘了。”
“好,没事。”悬川看来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担忧。
……
他们的车已经到了,可能算作旷工翘课的惩罚,他们多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它。
这次旅途,因为他们提早结束,不,他们放弃了任务的缘故,返程的路上,陪伴他们的是午时的太阳。日光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一路走远,一路拉长,在距离城市还有半个小时车程时,悬川把车停下了。
天色尚早,还有两个小时才能见道落日,这两年十多次的相处,悬川再迟钝也知道了自己的搭档对落日的情有独钟。
览星没跟他说过,他也没有主动停下来去主动追求过。
这次也一样,悬川看见览星侧首看着天边,他神色浅淡地注视那片天空,嘴唇紧闭,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拦在里面,永远不会有人听见。
所以,悬川说:“览星,我能等一会落日吗?”
览星顿了顿,然后,他说:“好。”
橙红色的落日缓缓下沉,视野不远处,一辆车从地平线上爬出,朝他们驶来,突如其来的人为干涉,将他们猛然拉回现实。
“第一,今天好巧啊!”
理查半个身子跃出窗户,不待悬川说出一句“巧”,他就苦着脸又说:“逮着您可比逮虱子还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