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患上阿兹海默症三年了。
每次念叨起老房子的问题,那都是口齿清晰、表达流畅,许星言简直要怀疑方黎这个阿兹海默症是不是间歇性的。
轮椅停下来,方黎颤颤巍巍地朝着许星言伸出手:“德华,你有出息了,能不能帮帮忙啊?”
许星言握住方黎那只手,树皮一样粗糙的手,带着上午阳光晒出来的温热。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说:“放心,再过一阵儿,我就有钱给咱们换大房子了。”
许星言走出天使福利院,迈下门口的三层台阶,回过头,看了看斑驳的招牌。
二十年了,都不说换一块,有一次台风把牌子吹掉了,老院长亲自钉钉子补好,又挂上去了。
他望着招牌,想起了售价四百万的小洋楼。
如果按照市面的价格,四百万不可能买到那栋小楼。
房主卖房子是因为移居国外,听许星言说买小楼是给福利院用,直接爽快地答应他原价卖他,还愿意一直等他筹钱。
所以说,好人还是有的。
许星言微微弯起唇角,转回头。
他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了。
——马路对面,一个中年女人正朝他跑过来。
女人跑到他面前,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两手捞住他的手臂。
“我可找到你了,儿子!”
崔明艳。
他的生母。
身边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喘不上气,肺都要被挤碎。
许星言看了看崔明艳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牙齿扎破了黏膜,血腥味蔓到舌尖。
“松手。”他说。
崔明艳没有松手,更加使劲地抓着他:“你不能不管你妈的死活!”
许星言面表情地看着她,她咽了咽口水,转了转眼珠,松开一只手摸向许星言的衣兜:“儿子,你身上有没有钱?借给妈一点……一千就行,一千!你微信里总有吧?”
说话间,他的手机已经被崔明艳掏出去,手机设置了密码解锁,崔明艳在屏幕上胡乱划两下,抬头看他:“密码是多少?”
许星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诗晓去世的那天。”
崔明艳的视线再一次投到手机屏上,她的手指在数字键上戳了几下,又抬起头:“诗晓哪天死的?”
崔明艳生下他们,就把不足月的他们扔到了天使福利院门口。
他第一次见到崔明艳,是许诗晓出事之后,猥亵许诗晓的犯人抓起来判了刑,崔明艳跑去犯人家里,管犯人家属要精神损失费。
许星言闭了闭眼,掩去眼底那一抹绝望,劈手夺回自己的手机。
“你这个畜生!”崔明艳嚎起来。
她的颧骨上有淤青,不知道又是被哪个男朋友打的。黑眼圈下叠着肿胀的眼袋,而脸颊又瘦得向内凹。
崔明艳张牙舞爪地抓他、挠他。
两只手的指甲里都是又黑又黄的泥垢,和她那双眼睛里的浑浊颜色极其相像。
她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烟味——这么着急管他要钱,大概是刚从赌桌下来。
许星言看着这样的崔明艳,弯了弯唇角:“妈,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崔明艳鼻孔翕张,眼睛又瞪大一圈,眼底的血丝暴露出来,脖子梗出青筋。她回头看了看人行道上的行人,忽然后退一步,扯嗓子喊起来:“你妈过的不好,你就高兴了?”
“我当初生你和你弟,难产差点死在医院!”
她喊得撕心裂肺,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朝这儿看过来。
发现有人看,崔明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拍着地哭嚎:“大家都来看看这个畜生!我生儿子有什么用啊?我老了,我儿子巴不得我死,自己有钱买别墅,一分钱也不给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掏出手机,对着许星言和崔明艳拍视频。
许星言手指冰凉,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被咬破的口腔黏膜溢出更多的血,他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崔明艳。
一辆警车踩着急刹停住。
车门打开,林振从驾驶位上下来,看了许星言一眼,跑到崔明艳旁边:“阿姨,您先起来。”
崔明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林振回头环顾围着看的行人,挥了挥手:“都不许拍了!”
他身上还穿着制服,行人多少忌惮,还在继续拍,但把手放低了些。
崔明艳看了看林振身上的警察制服,拍着自己大腿道:“警察同志,你给评评理,他还动手推我!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么生他这么一个儿子!”
林振扶着崔明艳的胳膊把人搀起来,走到许星言面前,厉声道:“跟阿姨道歉!”
许星言看着林振,弯了弯唇角,一字一顿:“道你妈。”
“你真是不可救药!”
林振扬起手。
那一秒仿佛被慢放,耳光眼看就要落到许星言脸上,许星言忽然觉得累,累得不想躲。
他闭上眼。
耳光却迟迟没有落下来,重新睁眼,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
纪托握着林振的手腕往下一甩:“我在这儿,你敢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