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前面洒脱的走着，李文在后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跟着。
“哟，睿，今天怎么还带了个学生？”烧烤老板一边用裹满了辣油的刷子刷着烤架上的食物，一边去拿新的串往架子上搁。
“哦，这小孩儿啊，门口捡的。”说着张睿就上手在李文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诶呀，给饿得。看着惨兮兮的样，就带着了。”张睿没个正形儿的嬉笑道。
“嘿，小朋友，看想吃什么？想吃什么点什么，想吃多少有多少，另外，那边还有炒饭炒粉酸辣粉，够填肚子的。”张睿的话像极了土财主。
这话钻进李文的耳朵里，感觉好生熟悉貌似在哪儿听过，他心想。
“老板，我要一份炒河粉。再给我弄个烤茄子吧。”李文礼貌点餐。
张睿笑说，“就这么点儿？那我还骑那么久车，白浪费油啊。”
“少吃也省钱啊，省油钱和省吃钱都是省。”李文一本正经，便走向旁边伸缩桌一屁股坐那小板凳上，等待上菜。
“嘿，小可爱，喝不喝啤酒啊，啤酒解渴。”张睿又凑了过来，俯身靠近李文的脸温柔又俏皮地说道。
“不喝，喝水就行了，花那钱干啥。”李文说着就倒起了水来。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拿着水壶极像是手模在展示。
张睿赶忙拦住，“怎么跟个管家婆一样啊，出口就是省省省，吃了这口还能吃垮了？给你来个菠萝啤吧。甜甜的，饮料味儿。”
一黑一白的身影坐在小板凳上吃了起来，篷布边的节能灯又把他们的身影印在地上，本身只有一个，现在又有了一个。
“来，吃肉，”张睿把大肉串使劲往李文的炒河粉里面怼，给对方倒了一大杯扎啤。
饥肠辘辘也要细嚼慢咽。李文慢吞吞地一口又一口，像在思索着什么。嘴巴动着，眼睛只定定地看着桌子上某个位置，陷了进去。
像突然回魂，他鬼使神差的举起了大杯子，往张睿正在往嘴里灌酒的啤酒瓶上碰了一下，撞开了张睿手上正对着嘴的酒瓶，瓶嘴对着张睿冲他一脸的酒水和白沫儿。
“你他妈的————
哟~咋啦，眼睛里咋还冒什么浪花儿了，给我收回去，不至于，不至于，不就一顿饭的事情，你说了给我看家门的，我反正是把狗窝准备好了，就当是等价交换。给我憋回去，见不得这如花似玉的大~小学生在这哭哭啼啼嗷。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张睿一改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往嘴里倒啤酒。
“别喝了，你。一会儿还要骑车。驶草丛里了到时候，可没人扶啊。”李文上手去夺张睿手上的啤酒瓶。
“这他妈的怕毛啊，这里又没有警察。再说了。哥号称千杯不醉，这啤酒喝起来就像喝水一样，解渴用的，你还真以为能喝醉我啊？笑话。”说着张睿又继续了起来。
“你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不见高兴劲儿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别提多开心了。崽子我告诉你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人的时间啊，是有限的，你把它留给了悲伤，那快乐就没有时间出来溜达了，人呐就是活一天少一天，但是呢活一天也就收获一天，明天起来发现自己还好端端的看见了太阳，那就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去他娘的什么难过，你来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来难过的，你是来活你这一辈子的，是来经历的，感受的，是做你自己的，朋友，你明白否，咱不是为别人而活。”张睿望着李文笑，不带半点嬉戏。
李文看着这吊儿郎当又装起认真模样的张睿，心里痛快了，举起一扎菠萝啤一饮而尽。
不一会，漫天星辰都在脑子里面转动，脑袋瓜里有个什么东西蹦得欢，一跳一跳的，蹦得累了，眼皮子就疲软力，想散下来，他试图强睁着眼睛，那眼皮又不甘示弱软趴趴的耷拉下来。李文整个人则像是换了一张皮，熟透了，红透了，而后就自然而然的掉在了地上。
不会吧……这是菠萝啤呀。张睿头顶一排乌鸦飞过，嘎嘎嘎……
张睿费尽力气，让老板帮忙把李文抬上摩托，这人醉了就跟面人儿似的，浑身软绵绵的像脊椎动物。
又从老板的摊位借了平时困篷布的绳条给他死死地捆在自己身上，总算不会倒了。
张睿以疾驰的速度开出去的摩托，再用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精打采和乌龟一般的速度往家里骑回。
背上的这玩意儿时不时从嘴里冒出来又臭又热的汁水贴着张睿的背部往下漫，弄得满背的黏腻腐酸。心里不下一万次冒出把这玩意儿扔在马路边得了的想法，又想起他在晚上说自己家可归可怜兮兮的样儿让人着实不忍。
这是什么鬼酒量啊，喝个菠萝啤还能吐成这样，真是开了天眼了，自己上学那会再怎么也没有弱鸡成这样。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如哥当年啊，张睿一路感叹。
到家后张睿停好车，靠在路坎上，背着这货慢慢的往车下移，终于下车了又背着这玩意儿去洗手间，给他把吐出的秽物一点点擦干净，衣服裤子给扯掉，用热毛巾轻轻的擦拭，弄干净了再给抱到自己的床上，找了一身买了还没开始穿的新衣服给这货换上，再缓缓的放在床上给拉好了被子。
整理好李文，张睿才出去看自己的爱车。他妈的，被这小崽子吐到满车的脏东西，平时一天擦好几遍的车车给祸害成这样，心里就跟弄个电钻使劲旋似的心疼。等他醒了非得暴揍一顿方才解气。
收拾完摩托，张睿把它骑回店里才开始给自己洗漱，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卧室走去。到了床边准备关灯睡觉突然听到李文嘴里不停的哼哼，眉头紧锁，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嘴唇发白。吓得张睿赶紧扔掉毛巾，走上前摸了摸这货的额头，有些发凉，凑近耳朵一听，模模糊糊听见在喊什么——奶奶，难受，摸摸背。
——他娘的，捡了大麻烦，这小玩意儿肯定从小就不好养。张睿说着火冒三丈，虽气冲冲却不带半点迟疑地钻进被子然后把李文侧身放在臂弯里。他压平了嗓音哄孩子般的在他的背部轻轻拍打着说，“乖，不怕不怕，奶奶在，睡告告。”一直折腾到快要天亮，李文才睡着。而张睿，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天醒来，李文不是在门口的狗窝，而是在柔软清香的大床上。
这屋子只刷了一层白，顶上是个荷花型的大型琉璃灯。他一掀被子，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层干净衣服，昨晚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正被噩梦魇住时，奶奶温柔地轻轻哄拍着他的背，告诉他，不怕不怕，有奶奶在。
他按了按头，还是有些痛，翻身下床，趿着放在床边的拖鞋出了卧室门。
张睿依旧身着一身黑，蹲在地上修理摩托。不知李文何时站在他的身后，一声不响的。张睿转身，一条命差点英年早逝。
“我说你这人走路咋一声不响啊？你这样容易吓死人的知道吗？看…看什么看，看看看，还看。”张睿用手抚着自己蹦迪似的心，就地盘腿坐着。
“谁叫你这人买衣服尽是黑色？这只能怪你自己。”李文抓着黑色的上衣，没好气的说。
说着他走到张睿旁边，靠近，能感到张睿因忙碌冒着热气的体温。他脸颊一侧浮出微浅的酒窝，“这衣服是你的？”
张睿白了他一眼，往后仰了仰，双手从背后撑着地板，“你这不是废话吗？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那昨天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不是我是鬼？”张睿感觉自己在和一个喝酒喝得脑子傻掉的小孩讲话。“你昨天晚上几乎是从县城吐回来的，我把你绑在我背上，才千辛万苦的把你给弄回来的。还有你吐我一身一车一地一厕所，我说，我真的是开了眼了你知道吗？喝个饮料也能醉成这样，我发誓长这么大我真的头一回见。真的。”张睿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反倒是李文，白白的小脸里面掺杂了几分红晕。
“我说了我不喝酒你不相信，这结果呀，就只能怪你，还能怪我身上来呢？醉酒伤身，是你伤了我，你给我弄干净也是万分合理，在抱怨什么呀？”李文说得起劲，盯着张睿的反应，结果他仰坐在地上却像是看小孩子着急辩解的把戏样子，略带姑息的微笑着。
“干嘛这样看着我。”李文这次没有着急，而是被盯慌了，满脸疑问。
张睿放下管钳，扯下手上的塑胶手套，往收银台的桌上抛去。就往内屋走。
“哎~张睿，谢谢你…”李文站起身朝张睿的背影说着。张睿脸上的表情突然静止住了，有那么一刻的晃神，立马以旁人法发觉的速度，整理好面部表情，转身面向李文，一手指内屋，又是一副万事皆轻的模样说着，“小朋友饿了吧，走，哥给你煲了粥，要吃早饭才行。”
张睿说完就往里屋走，这屋子就在收银台之后，平时张睿店里忙，没时间上楼，就在收银台后收拾了一个小屋子，到了饭点直接进屋火速弄个简餐能管饱就成，解决完肚子问题再继续和零件打交道。从十几岁开始他从早到晚，自春到冬，三餐四季就跟旋转着的陀螺一样，永远重复，永远不停，仿佛忙起来就什么都不会想，不会被负面情绪侵袭。
李文跟在张睿后面，身上穿着他的衣服，最暗的颜色包裹的是最白润的肤色，两个极端，似禁欲系。校服已经被洗干净，晾在窗台外的晾杆上，风来迎风飘风停随风止，白色P衫款式，左胸前印着学校的g，在阳光下格外亮眼。
粥很烂软，里面缀着金黄的玉米碎粒，张睿手里剥着水煮蛋，剥好却塞在李文的手上。李文一怔。
他心里徘徊很久，一句话堵在喉里，不吐不快，又纠结一会，才打破这奇怪的平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文吃着抬眼看了一眼张睿，“毕竟初次相见，萍水相逢而已。”
“嗬哟，进了我的店，上了我的楼，吃了我的饭，睡了我的床，这太阳一爬起来，你这崽子就打发一句萍水相逢准备跑路啦？”张睿逗小孩般回着，左手端碗，拿着筷子的右手伸进小碟子里夹雪菜。雪菜放进自己碗里，他又顿了顿，“看似萍水相逢，也是天降恩赐了。”喉结上下一滚，又扒了口饭菜，就放下碗筷了出去忙了。
李文一个蛋没吃完，还捏着半个鸡蛋，张睿已关门而去，弄摩托去了。
正扭转着螺丝的张睿眼里映入一双冷白色脚尖，脚趾也如他手指一样，分明，笔直，长得很漂亮，从黑色泡沫拖鞋里露出半截。
“吃完啦？”张睿扭螺丝，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回答了吗？你没听见呐？萍水相逢，已是天赐。人和人的遇见是要靠缘分的。你在我跟前我就不会任你去躺狗窝，喝西北风。我没看见，管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实在不行，你可以理解为有爱心，哈哈哈哈，”李文一动不动的看着张睿，张睿可能觉得这回答不能让人满意，又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总之，我信因果，你讨饭讨到我门上了，可能前世我就欠你一顿饭。”又调侃道，“你这小孩脑子不太灵光啊，你管这叫好？一口饭，一床被就叫好？你没事吧？我告诉你，你这样是容易被人骗走的，还好我不是坏人。啧啧。这小孩儿。”
张睿说了很多句，李文不知道那句是真的，嬉笑中带有几分认真，脸还是昨天看到的那种嬉皮笑脸云淡风轻样，可又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深远莫测。
李文一个白眼就往上翻，“看着也不像好人。”
张睿笑得前仰后合。
“说个事儿。”
张睿这才停止狂笑。“说来听听。”他停了手上的活儿，看着李文道。
“我一会儿准备回家一趟。去看一下我爷爷奶奶。”
“要送吗？”
“不用，我坐大巴车。”
“那个，周一早上再回来上课，你的衣服，我过两天洗了再还给你。”
“不用，送你了。”张睿慷慨回道，“我不差这一身儿。”
李文看了看自己身上盖住了屁股的衣服以及拖到脚边又叠了一圈的裤子，说“这不太合适吧。有借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