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穿着丧服，胸口别着一朵白花，跟着送葬的队伍前往火葬场。
程程说陈泰是突发心脏病没抢救过来，送到医院医生抢都没抢回来。
据他所知，陈泰每年都会花大把的价钱花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寺庙，另一个就是体检。如果心脏有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
高启强在侯厅室，默默地等着陈泰的骨灰从焚烧炉出来。陈泰没有自己的骨肉，唯一的血亲陈书婷也是他那过世了的表妹的女儿，是过继到陈泰名下的。
“强哥。”
高启强打起精神，看着眼前的陈书婷，内心复杂。
他和陈书婷冤仇，就算一开始想要扳倒陈泰将建工集团收入囊中化为己用，他也没想过对陈书婷做什么。
因为陈书婷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好了。
“婷婷，节哀。”
高启强短短四个字，仿佛让陈书婷想起了小时候。她母亲过世，那时候她还很小，周围一大堆亲戚都和当时的她说过这句话。她不懂什么叫死亡，陈泰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死亡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之后，陈书婷开始管陈泰叫老爹，一直到现在，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
“强哥，一会儿律师过来宣读遗嘱。”陈书婷凑过来，低声对他说:“我大概知道一些内容，你放心。”
高启强听陈书婷这么说，也明白个大概。
他们二人坐在侯厅室，看着在侯厅室外站着等待陈泰骨灰的程程，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京海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家陈泰先生于今日凌晨因病去世，享年……”
李响和安欣听着电视里的报道，停下了正在扒饭的手。
“我去，这老爷子说没就没了啊。”李响扯来一张纸巾边擦嘴边说:“我记得咱们市那个正法寺修起来没几年吧？他在咱们市又是建小学又是建养老院又是建寺庙的，做这么多好事，难不成真是好人不长命？”
安欣听他说这话，皱了皱眉:“陈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身体遭不住也正常，说不定是老天爷见他做好事太多，提前几年把他收了做神仙去了也说不定啊。”
李响点点头，表示这个说法他也同意。
“人都有那一天，所以咱们就过好日子，早日把京海市的坏蛋都抓干净，让老人小孩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天就好啦。”说着，安欣收起了吃干净的外卖盒，准备写这周的报告。
“哎对了，他家出这么大事，你没给他打个电话安慰一下？”
安欣一愣:“谁家？”
李响语:“高启强啊，你忘了他是陈泰的干儿子，还是唯一一个儿子。”
安欣被李响这么一点，突然就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赶忙掏出手机给高启强打了个电话。
“……喂？”高启强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刚刚哭过了。
“高启强，你……你还好吧？”安欣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安欣啊，我……我没事。”
安欣能听出来，他的语气是在硬撑着。
“那个，节哀。以后你们集团还要靠你撑着呢。”
“……谢谢。”
“有空的话，出来见一面？”
“安欣，我……抱歉。最近挺忙的，老爷子刚过世，公司有很多事要处理，我走不开。”
安欣被高启强以“忙”这个理由推过很多次，但这次他接受了，不接受也不行。
“好，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你联系我。”
“嗯，好，谢谢你呀，那我先去忙了。”
“好，拜拜。”
安欣看着已经没人说话的电话，心里泛起一些酸楚。这么多年，他怎么撑过来的啊。
安欣和高启强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虽然家境差了许多，但同龄的孩子总是能玩到一起去。
安欣小时候最不喜欢玩的就是过家家，他觉得那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但如果是高启强演妈妈，他比谁玩得都起兴。
小时候的他他总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是大人了，所以总是把高启强当做弟弟看。那时候的高启强软乎乎，一手拉着弟弟高启盛，背上背着妹妹高启兰，安欣说什么他都笑呵呵的。
直到12岁那年，高启强的天塌了。
他的爸妈出车祸，再也没回来。
他站在父母的灵柩前，想再看一眼爸爸妈妈，但周围的大人不许他看。虽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不许他再看爸爸妈妈一眼，但从他们说的话大概也能听出来，妈妈的头，一整个掉了下来，而爸爸也面目全非，连头都没剩下，很是吓人。
高启盛和高启兰不懂，爸爸妈妈为什么躺在眼前的大箱子里面不出来。说好的回来给他们买好吃的，但他们现在不想要好吃的了，他们只想要爸爸妈妈。
高启兰被周围的情绪感染，大声哭了出来，高启盛虽然也在流泪，但是他坚强的像个大人一样，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而高启强，一滴眼泪也没掉。
领了爸爸妈妈的骨灰，高启强和高启盛两个不大点的孩子抱着父母的骨灰盒，在周围邻居的帮助下，勉勉强强给父母下了葬。
周围人都回去了，高启盛和高启兰看着眼前站着不动的高启强，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启强。”
高启盛和高启兰回头一看，是张警长家的儿子，张欣。
他的声音像是一把钥匙一样，让高启强打开了装满眼泪的匣子。
高启强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痛苦。爸爸妈妈还在世的时候，高启强经常被教育，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他自己也觉得有道理，平时遇到磕磕碰碰的也是一声不吭。但是这次，他不想长大了。
“欣哥哥……我……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欣就这么把他抱在怀里，旁边传来高启盛和高启兰的哭声。
三个小孩子的哭声与悲痛，在高家的坟前彻底爆发。
张欣抚摸着高启强的后背，心里暗暗发誓，他这辈子，怀里这个人，他一定要保护一辈子，再也不让他哭。
虽然豆般大的他也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他只知道，对心爱的人的约定，都是一辈子的。
高启强在那之后，连续几天吃着张欣送过来的饭菜，张欣让他们兄弟妹三个去他家吃，但是一张就三张口，高启强怎么也是不好意思的。
高启强他们三个渐渐从失去父母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像往常一样，吃饭，上学，写作业，找张欣玩。
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直到张欣的十三岁生日那天。
电视里播着，张家夫妻在追捕歹徒的过程中被歹徒的同伙袭击，双双去世。
高启强再次见到张欣，他的大男孩已经被他的一个叔叔接了过去，改了名，随了那个叔叔的姓，叫安欣。
安欣想起这些，鼻子发酸。他知道当年的高启强有多难，他也知道这次陈泰的事疑是把当年高启强的伤疤又揭开了一次。他想见高启强，他想抱住他，让他像小时候那样在自己怀里毫不掩饰地大声痛哭。
他心爱的人，命太苦了。
安欣此刻比想念高启强。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高启强去办新身份证，两个人在派出所见了一面。在那之后，就是在电视上看见对方了。
他不止一次看到高启强出现在电视上，在电视上接受电视台采访的高启强已经完全褪去了小时候的奶声奶气，甚至卖鱼时期的落魄也荡然存，仿佛就像从小就接受商业教育的人一样回答得游刃有余。
安欣看着此时电视上高启强读着悼念陈泰的字句，眼角红了。
他瘦了。
虽然进入建工集团后养尊处优，但是这几天的劳累，是高启强化了妆也盖不住的。
安欣像着了魔一样走到电视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高启强。
念完悼词的高启强鞠躬下台，气场依旧是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建工集团总经理，但再也不是那个跟在安欣后面笑呵呵的高启强。
电视台的镜头一扫而过，安欣看着电视里的高启强，若有所思。
“还在看呢？人都说完话了，差不多也该结束了。”李响递给他一杯茶。
“……高启强，最近有对象了？”
李响不明白安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怎么了？说话没头没尾的，看着啥了？”
安欣接过茶，似乎想把喉咙里的苦涩用茶水冲进胃里。
“刚才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他脖子上，有吻痕。”
怪不得，他许久不见我……
给李响一千个胆子他都不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承认那个吻痕是他留下来的。而且就在警局附近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在车里。
他也没想到高启强居然忙到来不及遮盖脖子上的红印。
李响站在安欣背后，一杯又一杯茶被他灌进肚子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茉莉花这么苦？
他看着手机，打开短信，今天高启强一整天都没给他发消息。
“响。”
安欣关了电视，手里攥着纸杯，眼睛没在看他。
“咋了？”
李响心里有些发毛，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好。
“高启强的男朋友……是你吧？”
李响听他说这话，愣住了。他没想到安欣会这么问。他以为只是会问问他和高启强的关系。
“胡说什么呢……”李响苦笑，“要真是他男朋友，就好了啊。”
安欣一步冲上前，站在李响面前，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他:“响，你明知道他不简单，你为什么还要凑上去？！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多年干了多少事情？搞不好就是要被我们抓进牢里的你在想什么！？”
“那你呢？”李响回敬他:“你敢跟我说你没想过？你这么了解我，你敢说你没想过我也想过的那些东西？我只不过是代替你帮你在他身边陪他而已，至于吗？”
“你明知道我喜欢他！！！”
安欣这一低声的吼，震耳欲聋。
“……你终于说出来了。”
李响不知道等安欣这句话等了多久，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他就等着这一天，让安欣亲口告诉他，不希望和自己抢同一个人的事实。
李响把安欣的电话从办公桌上拿起来，递给他:“来，你现在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担心他怕他难过，你想抱着他想安慰他，告诉他你在他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求他和你在一起！你来啊！”
“你觉得高启强傻吗？他为什么选择我不选你？他为什么宁愿跟你打电话但死活不见你？你现在觉得我把他抢走了？”
安欣不语，由着李响继续说。
“安欣，我知道你喜欢他，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