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潇水山庄上上下下都很谨慎。一些后宅女眷便趁着这个机会到郊外心台寺上香礼佛,然后到别院去小住,避开这府上纷乱嘈杂。
今日一早她们就出发,叶听雪偷偷观望过。潇水山庄的人都还在为昨晚的动静奔走,夫人小姐们的出行倒是不怎么看顾。于是他得了机会,悄悄溜上了一辆装备货物的马车。
柳催这癔症反反复复。他有时醒着,能听见叶听雪说话,更多的时候都陷在噩梦里,隐忍着身体的痛苦。
叶听雪学着他曾经那样,用内力纾解痛苦,但阎王令的内劲实在过于强劲,又和他体内那股名真气相互冲撞。
他怕出什么岔子,最终还是收手了。于是他试图去从柳催身上寻找药物,他不信柳催这副样子出门在外毫顾忌。
浑身都搜罗了一遍,荷包中银票数张、大小碎银一把、一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药剂、外伤膏药等等。
叶听雪鼓捣着这堆零碎,想起这药膏昨天做过什么用处,脸上就是一羞。铁皮小盒拿着颇为烫手,他叹了口气,把药涂在了柳催颈后伤处。
出于私怨,他下手不知轻重,涂抹完毕便见柳催眉头紧锁,显然是痛上加痛。
“真抱歉。”叶听雪不怎么真心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这队人马出了潇水山庄,慢悠悠往城郊行去。叶听雪不想跟着去城郊,于是半途他们在一个村子边上停歇修整的时候,趁着机会离开了这辆马车。说来也巧,他下去时正好左右都没有人。
而在他走后,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侍女,向人吩咐道:“夫人说可以接着走了。”
“水。”这是柳催昏迷至今说出来第一句话,叶听雪原以为是自己幻听,知道柳催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句。声音微弱,一阵风都能将这句话盖过去。
于是叶听雪背着他去敲了一位农户的门。
李小苗原来在挑着种子,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后以为是她爹这么快就回来了,人还没过去就先嚎了一句:“回这么早?粥还很烫……”
哪知门外并不是她那讨债要命的爹,而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神仙人物。李小苗看怔了,便听见那神仙冲她笑了笑说:“打扰了,方便借一口水喝吗?”
李小苗神情恍惚地把人领了进来,她娘是个腿脚不怎么方便的女人,听这动静扶着凳子进来,先被一身血红血红的衣裳吓了一大跳,然后才见到叶听雪。
叶听雪被她们母女二人瞧得莫名,从柳催的钱袋子掏出一粒碎银:“有钱的,二位帮帮忙。”
李小苗忽然说:“娘,他像不像你说的那个……”
她的娘满脸动容:“你是大公子吗?”
她们一家原本居住在白鱼口,但片水田不景气,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于是也跟着人搬到这里。抛弃故居本该是万分不舍,但李小苗他娘并不后悔,只说了句:“大公子对我有恩”。
在她心中,潇水山庄所在的这块地方一定是极好的。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位神仙般的大公子。
当年河水三盗在白鱼口作恶,叶听雪乘着小舟从潇水来到白鱼口,半大的少年却完全不惧这江湖闻名的大恶贼。
潇湘剑平风定雨,那人在白水清涛中好似游仙,与三人周旋也不落下乘。打得为首那人直直坠到水中,其余两人见势不妙,棹一小舟仓皇离开。
河水三盗败走,使白鱼口少了一块毒瘤。
这些旧事,如今的叶听雪连记忆都模糊,听着话生出了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之感,只能报以微笑。
李小苗给他盛了一大碗粥,问他还需要些什么。叶听雪想了想问道:“有没有麻绳?”
柳催直到下午才幽幽转醒,醒来的时候看见叶听雪正支着脑袋闭目小憩,半张脸披着窗边柔光,美好得让他空白的脑袋里想不出任何形容,只想吻他。
但他吻不到,柳催整个人被一条粗壮结实的麻绳牢牢捆着,绳结避开了他的手,他连碰都碰不到。柳催提气运功,瞬间被恐怖的阎王令刺激得心神巨震,耳朵嗡鸣又流出鲜血。
这点动静瞒不住叶听雪,他倏地睁开了眼睛。柳催朝他笑了笑,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也不挣扎了,像个大爷一样靠在柴火上边。
他想不明白柳催怎么在柴房里还能摆出这副大爷的架子,心说这人的脑子果然有病。
柳催深深地看着他说:“原来阿雪喜欢这种花样吗?也不是不行。”
叶听雪也不跟他废话,拿着风楼敲在了柳催腿上,那人吃痛,脸上瞬间铺了一层冷汗。但柳催只是挑眉看着他,对这疼痛毫不在意。
“你来潇水山庄干什么?”叶听雪面色冷凝,风楼已经出鞘。
“跟他们要人,让他们把阿雪给我。”柳催懒散地闭着眼,随后感受到颈间贴过来冰冷锋利的剑刃。
叶听雪从他的荷包里拿出一块圆形的玉,这是从叶棠衣房中那张琴上抠下的琴徽。风楼在皮肉上轻轻压了压,柳催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线。
“你在查叶棠衣,为什么?也为了那部《玄问天疏?”叶听雪冷声质问他,手上的剑拿得很稳,至于待会还拿不拿得稳,取决于柳催的回答。
柳催摇摇头,风楼贴着他颈间皮肉不让他多动,他叹道:“确实是为了叶棠衣,但和《玄问天疏关。世间最厌此物的人,柳催可以算上一个。”
叶听雪神色仍未和缓,他一直看着柳催。见那人脸上没有一丝破绽,滴水不露的,没有其他可以揣摩的情绪。
“那你将《玄问天疏的事情扯到潇水山庄又为什么?”
柳催直直地对上叶听雪的眼睛,丝毫不惧他审视的目光:“并非是我有意牵扯,而是这就是事实。叶棠衣很有本事,揽了那么多事情在身上还想避世求清净,怎么可能?”
他说罢,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叶听雪把风楼放开,提着一拳擦着他的脸颊过去,最后只打断了柳催身后的一捆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