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驹看见他的大姐姐落下眼泪,自己心里同样闷得慌。陆鸣云并不是一个柔弱的人,至少他跟着陆鸣云逃亡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是陆鸣云第一次在他面前留下眼泪。
叶听雪递了张帕子过来,陆驹急切地取了过来,然后在陆鸣云的脸上擦拭,动作不怎么温柔。
“周师姐和宁峰他们都死了……我以为只剩我一个了。”陆鸣云哽咽,一年多的流亡让她憔悴瘦弱,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碧玉年华的女子。
叶听雪在她眼里看见了沉重的悲伤和恐惧,陆鸣云摇头,那些血色记忆伴随着仇恨,让她这一年多都活在痛苦中。
“是这个吗?”叶听雪从怀中掏出一物,是那块象牙腰牌。
陆鸣云眼里染上恨意,情绪瞬间变得激动:“承天府!是承天府!”
她闭上眼了,忽然背过身去解开自己的衣衫。叶听雪偏头回避,就听见陆驹在旁边说:“那是大姐姐受的伤。”
陆鸣云也道:“事。”
她袒露自己的后背,上面有好几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愈合后成了狰狞的疤痕。
而在交的疤痕中,有一个紫青色的恐怖印记在她的后心处。叶听雪的心口骤然一痛,仿佛有过一股大力要将他的心脏撕碎。
那印记是一个模糊的手掌形状,是摧心掌。
“李金陵大约也想不到,我受了他一掌没有死去。”陆鸣云整理好衣衫,她的手因为恨意攥得格外紧,指甲已经嵌进了掌心之中。
萍州,金草甸里,大雪纷飞。
他们不知道跟随而来的承天府众人突然发难,双方交战九死一生。
金草甸的风雪让陆鸣云看不清前路,她奈和师兄师姐们散开。她受了李金陵的摧心掌,本该倒毙于风雪中,是怀中藏着的一个汤婆子给她保下了一口热气。
那是出行之前她闹着师姐让给她的小玩意,陆鸣云每每想到这里就心痛如绞,她快把眼泪都流干了。
承天府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重伤逃亡的她,后来陆鸣云被路过的猎户救走,回到萍州只时剩下半条命。
“摧心掌是狠辣的武功。”陆鸣云闷闷说道,“我本该在萍州就死了,摧心掌的内力会在心口周转七七四十九天,我知道四十九天以后我就会因为心裂而死。”
陆鸣云打探不到叶听雪他们的消息,过了约有半月才听说金草甸那边发现了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被鹰鹫和豺狼咬得面目全非,陆鸣云仅能从那些残破的衣衫认出是她的师兄师姐。她又惊又惧,万分不敢置信他们已经遇难。
她不敢上前去认领尸体,因为承天府的人就站在旁边。
“这块令牌,是我去刺杀李金陵所得。”重伤的陆鸣云哪里是李金陵的对手,她甚至连李金陵的面都没有见着,和他手底下的爪牙交手后不敌,败走时只拿走了这一块象牙腰牌。
陆鸣云神色惨淡:“我当时已经到了绝路,萍州被承天府的人封锁了消息,我想向潇水山庄求援也做不到。幸好得了白马书院的松先生相助,得了大还丹勉强保住心脉。”
她笑意凉薄,命能强行留下,但这身武功算是废了。
这桩祸事众说纷纭,或传成了一支狄族游民劫掠谋杀,或传成是江湖人的仇杀争斗,都没有结果。
而承天府的人摘得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人见过他们来到萍州。
陆鸣云也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场百年难见的大雪过后,狄族便真的举兵南下,包括萍州在内的北河五座州府被铁骑践踏,成了一片焦土。
她跟着萍州难民一起流亡,途中遇到了陆驹两人开始相依为命,一路乞讨历尽磨难才到了宜陵。
这半年的辛酸波折陆鸣云没有多提,叶听雪却瞧着心痛不已。世道艰险,命途难测,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他不够强,手上的剑还拿不稳。
“我和小驹到了宜陵,没想到冤家路窄,前几日又撞见了承天府的人,怕他们前来追查,所以将那块腰牌藏了起来。还好,还好是师兄你。”陆鸣云声音颤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陆驹赶紧过去给她顺气。
陆鸣云还是难掩惊惧,这路上的波折都给她不小的打击。叶听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饼让他们分着吃了,自己则一个人出去守夜。
这里是已经荒废的瓦房,门窗都是坏的,让他们担惊受怕。
次日大早,叶听雪动身去隔壁村子里去寻人。陆鸣云身上有伤,走动不怎么方便,叶听雪让她留在这里等着。陆驹也留下,如果出了什么事也可以让陆驹跑出来找他。
他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陆鸣云有些动容,不由想起当年潇水山庄中的快活日子。叶听雪是最稳重可靠的大师兄,有什么难事都有找大师兄,没有人不喜欢他。
叶听雪一路问过去,总算问道潘大娘家住哪里。
一个穿着粗麻衣服的妇人靠在门旁,一边晒太阳一边搓麻绳。见叶听雪路过,抬起浑浊的双眼深深地看他,见不是她认识的,又沉默地低下头。
叶听雪跟她打了声招呼,末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蝴蝶的真名。
蝴蝶不记得自己的名姓,她说她是被仇之命从外头抓回来的。仇之命抓了很多少男少女回死人岭里头,跟着他一起学阎王令,包括柳催。
蝴蝶并没有练成阎王令,她被尸清寒要了过去,最后成为了风筝奴。
“后生啊,什么事?”她露出一个笑容,手上功夫也停了,很专注地等着叶听雪回话。
叶听雪斟酌一番:“有一个姑娘,她托我来找您。”
潘大娘忽然有些动容,不知怎么地,叶听雪好像从她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看出点微光,里头是沉重且复杂的情感,叶听雪只看懂其中一种是希冀。
“是长生吗?”
长生?那是蝴蝶的真名吗,叶听雪心中思量。
“她说当年出去给您买药,走岔了,便不记得路了。”叶听雪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这是他在宜陵城药房中中抓的药,一副迟到了十年的药。
仙茅、黄柏、知母、当归……
“傻孩子啊,我说她怎么和她弟弟一去就不见了呢,这么多年也没见回来,原来是不认得路了啊。”潘大娘笑了笑,语气有些埋怨,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