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闻言一顿，犹豫道：“主子，往后还煎这药吗？”
“……不必了。”
从青暗暗看了他一眼，法领悟那片刻沉默中的意味，手心出了些汗，遵照吩咐又将药端下去，脑中乱糟糟一片。
他确实有想过，将毒药混在白敛开的药中，就算出了事，也可推脱是他的新药方作害，还正好报仇。
但……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汲汲营营如从青，虽然一贯扒高踩低，但也从未想过有天要沾染人命，他不敢。钰嫔之狠辣，让他头回见识到深宫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一面，也让他在高枝赐临时难得踌躇了。
他不禁回头望，燕侍君孤身坐明间，手中拿着本医书，如往日一般安静翻阅，低垂的眼睑掩盖了他的神色，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沉寂。
这场景让从青走了神，想起似乎只有燕侍君孤身一人时，才能偶然撞见这不为人知的落寞。
听说燕侍君本不愿意入宫，还因此大闹一场伤了身体。
做主子的不愿争宠出头，做仆从的却一直念着翻身之日。他想起从前被欺压的苦怨不甘和那夜梦中的暖意，盼着钰嫔伸出的橄榄枝，也怵于袖中所藏毒药，一时思绪纷乱。
祁燕看了会医书，目乏阖上时乍见封面，想起这书还是白敛捎来给自己解闷的，方才从青收拾药箱匆忙，忘了放回去。
如今五王爷下令不许白敛来，围猎队伍又在今日出行，也不知这书何时才能归还。
祁燕低头摩挲书页，出神半晌，倏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
形神本一体，心伤则神去，常年被病痛所累之人本就易陷消沉，有亲友在旁时他尚且能时刻调整好心绪，如今却是疏忽了。
这样一来，或许连两年都不会有。
祁燕将医书收好，唤上从青一同去后山看看。
从青方才没在房中，不知兰贵君与自家主子的对话，见他当真要听从五王爷处置，便迟疑道：“主子，兰贵君没说些什么吗？”
他以为对方是会照拂的。
祁燕明白从青的意思，摇头道：“贵君有好意，但我自己想来。”
清风吹过，牵起燕侍君丝缕墨发，肆意荒凉的后山景象在他眼中映出野蛮生机。
“你看。”他以目示意。
从青顺着望去，入眼的依旧是杂乱章的绿竹，参差交，毫美感。他困惑地看回祁燕，却见对方唇边噙笑，仿佛眼前是什么不可多见的美景。
他心中疑惑更深，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主子，不理解他的言行举止，不懂他为何长着这副容貌却不愿争宠，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这种落魄境地中，还能这样悠闲自在。
没有男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女君，更何况那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太奇怪了。
祁燕没有让从青胡想太久，他将这片后山尽收眼底后，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便差他去取些工具。
从青听到其中居然还有镫锄，不由得脸色微扭。
即便是在寻常人家里，也没有让男子下田干活的道理，说出去会叫别人瞧不起家中女郎的。
但祁燕浑然不觉，从青也只得百味杂陈地领命下去。
几日间，整个宫中都因围猎及其引发的后续波澜躁动，唯独望月斋在这喧嚷中孑然独立，而那片野蛮后山也在祁燕的照料下逐渐向其驯服。
竹林依旧参差，但已落有致，野蛮狂放的气息收敛了，显出蓬勃的生气，竹势之下，绿茵中挺拔着碧绿肥硕的笋，偶尔在枯竹根部还能见到洁白鲜美的竹荪。
从青来后山寻祁燕，被这景色入了眼，倏然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片竹林竟顺眼许多。他心中诧异，没想到燕侍君不仅把这事上了心，还真有本领叫它服服帖帖。
正纳罕着，余光瞥见人影。
这个时候还在后山的，也只有燕侍君了。
从青走近了些，便见祁燕正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捧着团灰影。
“主子？该用膳了。”
祁燕顿了一下，起了身，从青这才看清他手中的灰影竟是只幼鸟，躺在手心一动不动。
他轻讶了声：“它……？”
祁燕拢着手心：“好像是离群的幼鸟，昨夜下了大雨，被淋湿了。”
从青张了张嘴，刚想问要把它埋了吗，却见鸟爪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睁大眼睛：“它动了！”
祁燕也察觉了，匆匆将幼鸟带回望月斋。
主仆二人把幼鸟安置在温暖通风的地方，拿出十八般武艺擦毛检查疗伤，悉心照顾半天，羽翼未丰的幼鸟总算睁开眼，冲他们轻轻啾了声。
祁燕眉眼近乎融化，指背在幼鸟头上轻碰一下，触感中传来小动物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