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窥风抱着宁筱航,面色阴冷地匆匆进了州牧府内院,似是只废了潘惟明一只手,仍不能叫他疏解怒气。
怀里的少女仍不住哭着,双手紧紧攥着散乱的衣襟,一层水珠挂在她扑闪的睫毛上,惹得南窥风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心疼。
他大步迈进客房,将宁筱航轻轻放在榻上,回身找来一个干净的手巾,俯下身子伸出大手,笨拙的给她轻轻擦拭着泪痕。
宁筱航低着头,哭声渐渐止住,身上却仍不住抖着,南窥风气得又狠狠骂道,“X他娘的,老子就应该再使点劲,捏死他得了!”
见宁筱航衣衫不整,双手掩住前胸,南窥风又起身,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件赤色披风,在床榻边甩开,轻轻披在宁筱航身上。
宁筱航忽而回过神,朝身上火红的披风看了一眼,缓了许久,才抬头,对坐在远处椅间的南窥风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了。”
“这件披风,是我姐亲手缝的,”南窥风定定说着,“她说,上战场时穿上它,便不怕、也不想家了。”
宁筱航抬手将散乱的长发拢齐,叹一口气,心内安定下来之后,抬眼瞥了南窥风一眼,忽而觉得,眼前之人也并不可恶至极,与之相反,似是个面冷心善之人。
二人在屋内一阵沉默,宁筱航觉得气氛颇有些尴尬,便轻声问道,“南将军,你与姐姐,像是十分亲近,感情一定很好吧。”
南窥风闻言一愣,忽而大笑几声,“我与我姐,是双生子,在这世人口中,一个是杀人如麻的活阎王、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你说,我二人除了相依为命,还剩什么路可走?”
南窥风起身朝宁筱航走近,见她并未十分抗拒,便在床榻边距她数尺处坐下。
“打我记事起,我与姐姐就在街上流浪,乞食为生,那年冬天,我二人差点冻死在墙边,幸得首辅南大人将我俩拾回,抚养成人。”
南窥风抬眼望向窗外,似是勾起些许年少时痛苦的记忆,“也是拜南大人所赐,我二人除了去作阎王、妖妃,便也别其它旁的选择。”
宁筱航闻言,心间一动,朝身旁正望着窗外出神的南窥风看去一眼,他侧脸似冰撰玉琢,英气逼人,耳边数条长辫与一些散开的发丝搅在一起,垂在身前,甚是惹眼。
“你留这些辫子…是有什么讲究吗?”宁筱航忍不住好奇问道。
“噢,这头发,”南窥风将胸前一根长辫拾起,“数年前,有一次遭敌军伏击,我受了些伤,又跟副将走散,差点死在山沟里。多亏了绝影认路,把我从死人堆里驮出来,才捡回一条命。我姐知道后,哭了很久,一剪子把自己及膝的长发齐肩铰了,让人给我送来,叫我编在自己的头发上,说是用她的命,续我的命。”
南窥风笑笑,将长辫与头发抚到身后,“自那以后,我再没剪过头发,这里面,是我姐给我的年寿。”
宁筱航一听,登时愣住,心内深处泛起一阵触动。
“我怎么成了个话箩筐,”南窥风自嘲道,“在军中一个月,说的话也不及与你这一时半刻多些。”
说着,兀自朝宁筱航伸出一手,掌心缓缓盖在她抱着膝盖的手上。
宁筱航略微愣住,本能地将手抽回,又朝一旁躲开了些。
南窥风面上尴尬,“你,定是还在生我气吧。”
他缓缓将手收回,按在床榻边上,“不是我故意要与丰将家为难,只是我需要粮草、军饷,那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
他怕宁筱航听不懂他所言,又耐心地解释,“如果粮饷不能及时顶上,大同关这次能不能守得住,就难说了。纵是将士们勇武畏,亦不能饿着肚子、赤手空拳与鞑靼野人搏命。”
宁筱航闻言,面上一阵恍然,心间对眼前之人的看法,又转圜了许多。
就在此时,客房大门忽被一把推开,丰屹川满目焦急,一见宁筱航坐在榻上,两步便奔到她身前。
转面一瞧,南窥风正坐在一旁,登时怒从心起,恨向胆生,双拳紧攥着咬牙骂道,“我就知道你这杂碎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叫我寻见你了,便来作个了断!看看你我二人,哪个有命竖着走出这州牧府门!”
南窥风见状,挑衅般朝宁筱航身旁挪近了些,三人之间不过隔着数拳之距,他侧着脑袋轻笑一声,“我不与你动手。”
说着,又朝宁筱航凤眼一瞥,暗送些柔情蜜意,“我怕失手打死了你,筱航与我生气。”
还未等丰屹川冲身上前,宁筱航当即下了床榻,阻在二人之间,急急说道,“川哥,你误会了!我遇见…遇见歹事,是南将军救了我。”
她匆匆上前,一手抓着衣襟,一手将丰屹川推坐在椅间,“南将军帮我教训了恶人,还将我带回州牧府休息,他不是坏人,与我有恩。”
丰屹川闻言,面带十分警惕与疑惑,望向南窥风的眼神中收起几分凌厉,忽而又见宁筱航衣衫散乱,心内登时咯噔一声,一把将她拽到身旁,关切的小声询问起来。
“丰将大公子,你这脾气,不该冲我发作,”南窥风面上带笑,“那吞了狗胆的,已经叫我撅了一只手,这会不知还爬不爬得起身来。”
丰屹川一面听着,一面抬手想将宁筱航身上的披风卸下,刚要去解那系带,却见披风之下宁筱航的外衣已被扯烂,便只能将披风给她牢牢裹紧,又朝南窥风瞪了一眼。
“呵呵,”南窥风勾起唇角,“顶天立地的大公子,你已是落了下风喽!筱航收过我的定礼,如今又穿了我的衣裳,到底谁才是她夫君,我看,难说得很呐!”
“你!”丰屹川气得目中带火,心中略一思量,“南将军,与其有这妄逞口舌之能,你不如去冯州牧跟前献献殷勤。纵是你打了他,又威逼他,可他毕竟与你一样官居二品,只少你一个‘镇关侯’的爵位罢了。你在此处徘徊迂回,后日官引便随我家霍四爷马帮去了忻县,竹篮打水,才是可笑。”
说着,丰屹川站起身子,将宁筱航搂在怀中,二人疾步朝客房大门走去,“今日你救了筱航,我丰将屹川在此谢过。但官引、和筱航,我一个也不会让给你。”语罢,便冷着脸,扶着宁筱航离开。
待他二人回到方寸园北院房中,已是暮色渐临。宁筱航进屋换了身齐整衣裳,才在丰屹川身旁椅间坐下。
回来路上,她已将今日之事来龙去脉与丰屹川细细讲过,好容易才按住他勃然而起的怒气,此时宁筱航便是避重就轻,只开口讲些旁的小事。
“川哥,明日你请人帮我去街上买些布帛与麻线回来吧,原是我想给泰爷缝双新鞋,才碰见…”
丰屹川抬手将宁筱航双手紧紧攥住,“我真想宰了那狗官…”
“莫再说这话,也勿要再生去寻仇的心思了,”宁筱航淡淡说着,“他已得了教训,若是你为了我而做出些莽撞事来,那便与他关了,到头来,是我害了你。”
丰屹川起身,又在宁筱航腿边蹲下,一把搂住她腰际,将头缓缓靠在她腿上,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猎犬,想朝她寻求一丝抚慰。
“川哥,那位南将军…找你的麻烦,似是为了军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