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廖司溪面上严峻,随着老薛步子匆匆,出了南院,向东院而去。
“三爷,那冯州牧不是才叫您稳住了,怎的又要变脸?”老薛言语中透出几分担忧,朝廖司溪问道。
廖三爷心下一阵思索,脚步却不停,随着老薛一路疾行,刚迈进东院,行至正屋门前,却见丰将吉一把掀了门帘,自屋内愤愤而出。
“要我说,多折些银子,又能如何!他一介武夫,不过是手头紧了来打个秋风,一时威压,咱们顺着他作个人情,又能怎样!我看大哥你是真真老糊涂了!”
丰将吉回身朝屋内叫道,抬头却见廖司溪一脸阴沉地朝他走来,登时一愣,只得闭口。
“二爷,话说得真轻巧,”廖司溪行至丰将吉身旁停下,却连他看也不看,“你不干什么正事,也就罢了,非要像只蛤蟆似的呱呱大叫,真是膈应。”
丰将吉一向张狂,纵是在亲哥哥丰将泰面前,也总显出些目中人的做派,可恰恰这铁面情的廖司溪,乃是能克制住他的金刚圈、紧箍咒。
“你…你少在这拿乔托大!”丰将吉心内虚空,仍强撑着气势说道,“再怎么说,这园子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在这说三道四!”
“混账!”
只听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骂声,丰将泰面色铁青,一把掀了门帘出来,朝丰将吉骂道。
“秉信堂的现堂主是谁?是他廖老三!不是你这狗东西!若说外姓,你跟我才是外姓!”一面说着,丰将泰抄起门边笤帚,抬手便要往丰将吉身上打去,“我不抽你几下子,你眼里便连我也要容不下了!”
丰将吉见大哥发了脾气,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拔腿便跑,丰将泰见状,气得鼻孔冒烟,又一把将笤帚扔出老远,重重砸在院中地上。
老薛匆忙走到丰将泰身边,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犯不上啊!气坏了到底是你自己身子。”
“这老二…真XX是个怂包!能!短见!”丰将泰登时转身,气呼呼地迈进屋门,廖司溪与老薛二人相视一眼,便跟着入了堂屋。
老薛提起桌上茶壶,给丰将泰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他抬手接过便一饮而尽,“谁倒是在乎那多几成少几成的利钱?!我丰将泰纵是明日起就黄了摊子啃家底儿,也够我啃上十辈子了!”说着,又脱了布鞋,将两腿盘在椅间。
廖司溪接过老薛递来的茶杯,放在桌上,又在桌旁坐下,“大哥说的是,钱不钱的,事小,坏了规矩,事大。”
丰将泰略一思量,朝廖司溪说道,“老三,地库里有件上好的金鳞甲,你拿上,送给那武夫,探探口风,认识认识。”
廖司溪饮一口茶,淡淡说道,“大哥,七寸不在姓南的身上,若此时去寻他,正中了他下怀。”
廖老三放下茶杯,“眼看到手的金山要叫别人卷了走,有人正急得要死呢,我这便,再去会会他。”
二人如此说着,只见丰屹川掀了门帘进屋,“爹,三叔,你们若是信我,这一趟州牧府,就让我去吧。”
“臭小子,你廖三叔与那冯油子已经混成了把兄弟,尚捏不稳他的心思呢,你去,能把盐引从他怀里掏出来?”
“爹,”丰屹川胸有成竹地一笑,“有时候关系太近,好话赖话反而说不出口,我去了,撒泼耍横更方便些!”
丰将泰与廖司溪相视一眼,二人便是一笑,“成,你要去便去吧,只一点,”丰将泰朝儿子嘱咐道,“纵是生意不成,也莫毁了交情,你三叔在那冯老鬼身上,颇费了些功夫的。”
闻言,丰屹川便朝老爹点了点头,廖司溪往丰将泰处瞥了一眼,心间涌上些温热与感激。
自二十四岁入了秉信堂,丰将泰便对那时只是个寡言少语年轻掌柜的廖司溪十分信任器重,待堂口生意红火起来,又与丰将吉、霍文元四人拜了天地众神、歃血为盟,几个兄弟一道,肝胆相照、各司其职,才将小小堂口推到如今这番境地。
一两个月前,丰将泰把廖司溪叫到房中,将秉信堂堂主的大印放在了满面惊愕的廖老三手里,那神态似是给了个包子般寻常,又笑着说了一句,“大印归你,地库钥匙要给臭小子留着,待我蹬了腿儿,得叫他活得畅畅快快才行。”
廖司溪忽而回过神来,眼中似是蒙上一层薄雾,他叹一口气,起身朝丰屹川细细嘱咐道,“冯善霖…那家伙有些别样癖好。你带上月登阁掌柜的一道过去,他与我有些交情,能帮得上你,”廖司溪略微扬起嘴角,“起码,能叫冯老鬼乱心。”
事不宜迟,午饭之后,丰屹川寻了个小伙计前去月登阁传信,便匆匆回北院更衣收拾,宁筱航见他面色凝重,略显担忧地问道,“川哥,你这是要去哪?”
“噢,事,堂口生意出了点小问题,我得去一趟州牧府上。”
“州牧府?”宁筱航稍稍一愣,忽而想起那长辫男子所言,心下略一思索,“我能与你一道去吗?”
丰屹川闻言一笑,“就这么离不得我啊?”
宁筱航面上一红,只一笑笑,也不反驳。
丰屹川牵起宁筱航便出了屋门,“我去找那冯州牧说些事情,你在他府内外厅稍等,我忙完了,咱们便去‘蜀香楼’用晚饭,吃些好吃的,如何?”
“嗯,都听你的。”
宁筱航近来对丰屹川渐似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柔情和乖巧,心内对他的感情已有了极大变化,只是这傻小子身在其中,反而未曾觉察罢了。
待他二人上了马车,一路向西行至州牧府门外,贺兰月已捧着个锦盒立在府门前等了一阵。
丰屹川扶着宁筱航下车,转身便朝贺兰月抱拳揖礼,“小贺兰,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只见他伸出纤长手指掩嘴一笑,“不辛苦,有银子赚怎么会嫌辛苦!”
贺兰月在怀中锦盒上轻轻一拍,“廖三爷买了我店里一把翡翠烟斗,说要借我的手,送给冯州牧。两头都是贵人,我自然得亲自跑一趟了。”
丰屹川闻言一笑,便与贺兰月、宁筱航进了州牧府大门,门前小厮问了来客姓名,唤来另一人带他三人进了前厅,又忙跑向内院通禀。
“贺兰,这冯州牧…不知三叔是否与你说起过。”丰屹川面带几分为难,三人落座间,他试探着向贺兰月问道。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贺兰月翘起二郎腿,将锦盒放在身旁桌上,朝丰屹川露出娇媚一笑。
“大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我贺兰月自小可是在窑子里长大的,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如今不过是帮廖三爷和你,来给这州官说几句话,笑几声罢了,还能少我块肉?”
见他面上轻松自在,丰屹川心间便松快几分,朝贺兰月起身便是一拜。
“嘿哟哟,我可当不起。”贺兰月轻笑一声,转面看了宁筱航一眼,“你这丫头,真真好福气。”
宁筱航心中正想事情,被贺兰月这么一唤,登时回过神来。
“全晋城多少姑娘、小姐想嫁进方寸园,哪怕是作个妾,也有大把的人上赶着倒贴。你这郎君,爱你爱得,走哪儿都把你拴在裤腰上,可我看你,却像不怎么拿他当回事似的。”
丰屹川闻言,面带尴尬地望向宁筱航,只见她脸上一红,一时语塞,愣在椅间不知该如何与贺兰月解释,正要开口时,府中小厮却匆匆来报,“两位公子,我家大人请您二位到书房叙话。”
“筱航,”丰屹川起身,转面对宁筱航说道,“你在此处等等,我去去便回。”说罢,捧起桌上锦盒,与贺兰月一同入了内院。
府内小厮一路引二人行至书房门前,推开房门,请二人入内,又从书房外将门严严关上。
冯州牧正坐在书桌前饮茶,手里捏着一本《忻县县志正装模作样地看着,待丰屹川与贺兰月行至屋内客座处,才缓缓抬起眼皮。
“见过冯大人,”丰屹川与贺兰月朝冯州牧揖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