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三个人都回学校了,云枝发现自己的全身还在颤栗着。她仿佛觉得集市上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在笑话她。她再也不敢吆喝着卖苹果了。偏偏有人走过来要买苹果,她手抖得连秤杆上的秤砣捉不住。
云枝自知是虚荣心让她慌乱,也让她说了一串谎。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在集市上卖东西,上初二时她就开始跟随父亲在集市卖自己家的鸡蛋、葱蒜、花椒了;卖苹果也不是第一次,院子里的苹果第一年结果其实是去年,她和父亲全卖掉了,换回了五十多块钱呢。父亲高兴坏了,觉得栽苹果树比他做木工来钱快,赶快又培育了几十棵小树苗,只盼望着它们开花结果了。村里有人也看红了眼,纷纷学父亲培育起了苹果树苗。云枝给同学说苹果吃不完,完全是给并不富裕的家和自己的脸上贴金。其实苹果在她家里,贵重到全家人舍不得吃一个,几个人分吃的一个还是从树上往下摘的时候,不小心碰烂的,其余全挑到集市上换钱来了。
家里没有更好的来钱门路,到处却张开了要钱的口子。夜里睡觉,父母的房里传出连环的叹气声。哥哥到了要媳妇的年龄,是该愁了!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除了因为大姐出嫁比较早,又因为大姐夫家里实在太穷,用一斗粮食充当彩礼,二姐和三姐都是要了两百元的彩礼的,本来给哥哥换回一个媳妇是绰绰有余的。谁料,等到给哥哥娶媳妇的时候,彩礼已经涨到两千元了,并且家里也找不出姐姐们当初的彩礼钱去哪了。
今年邻村有个副业队要带人去新疆盖楼,哥哥也跟着挣钱去了。能不能挣到钱还是后话,母亲每天挂嘴上念叨着“儿子去天边边了”。她是担心唯一的儿子在外面吃苦,又受人欺负。
云枝心里更难受,她知道村里像她一样大的女孩有好几个已经嫁人了,她本应该也嫁人换回来两千元彩礼,哥哥就不需要跑到外面吃苦去了。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能不能还了家里的债务分担父母的忧愁,但她就是不想放弃上学。为了弥补自己的这种过失,她常常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两个人来赎罪:她每天早起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或者挑两趟粪埋在地里才去上学;下午放了学在半道上自家地里帮父母干一阵活再回家;逢星期天,家里更是攒了一大堆活排队等着她。学校放假的这些天,她除了每天和父母种冬麦,还挤出别人中午休息的时间,在集市卖苹果。
云枝家虽然算川道里,但种麦子比山区辛苦多了。因为川道里人均耕地面积少,没有荒地,地埂上连长草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有多余的地种牲口饲料,养牲口是没有条件的,所以犁地都是二人抬杠。哥哥在家时,父亲在后面扛杠扶犁,哥哥在前面抬杠拉犁,她在哥哥抬杠的绳子旁边拴了牵绳,帮哥哥拉犁。现在轮到她一人抬杠拉犁了,肩膀上的木头杠子像是进到了肉里面一样生疼,她硬忍着拼命往前走,相信她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