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静悄悄的,这里都是些寮房,都是观里道士们休息之地。
老偷儿先是溜到一间房前探头看去,房门微掩,有光透射而出,却是没有半点动静,想必是主人走得匆忙,忘记了熄灯关门。
他紧走几步上前,轻推门扇,屋内一切摆设渐入眼帘,依然一椅、一桌、一床,除却其上摆设的物件外,一如三十年前二样,全没有更换。
老偷儿心中砰砰跳得厉害,比他这辈子第一次出手时都跳得还厉害,边在屋中观瞧,一边用手摩挲着桌椅,往日里在这屋子里的一幕幕重合、模糊,两个年轻道人同坐一席,同吃同住,共诵一篇经文,同炼一招剑法,赢了的喜笑颜开,输了阵的卯足劲头要找回场子,渴了共饮一瓢井水,累了便抵足而眠,情同手足,忧虑。
回头再看向那张木塌,似乎有个年轻的道姑坐在床沿上,两只小腿一荡一荡的,正抿着嘴儿娇笑看着二人,虽也是一身道袍,却掩不住道姑的清丽与娇柔,让他记起初见她时的心跳。
他仿佛又看到那时的她弯弯的眉毛下婉婉地笑着,就好似他此刻弯起的嘴角,青涩懵懂。
那时,他也是风流俊朗的少年郎,他的师兄也是如此,乃是真妙观一双风流人物!
然而,不等他再想下去,一声呵斥声起,“兀那贼人,竟敢擅闯真妙观,还不束手?”
老偷儿一惊,暗道“坏事”,这是沉溺太深竟忘了身在险处,但他已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了,岂能被这一声呵斥吓住。
只见他不慌不忙微笑道:“小道长,小老儿也是咱真妙观的善信,只因肚饥口渴,误打误撞进了这里,还望见谅”,他做了个揖,迈步向外走去,口中兀自说着:“多有冒犯,小老儿这就离去”。
那小道长面皮白净稚嫩,显然一时也辨不得这小老头所说的真假,正自犹豫不定要不要放他离去,这时老偷儿已然出了屋子,向院外走去。
“量寿佛!”
一人宣号声起,老偷儿忙立足观看,只见一身着紫金袍的道人已然立在院门处,只见这道人身材高大,四方的脸膛,面皮白净,虎目剑眉,三缕青髯飘在胸前,一身正气浩然,颇有威严之气。
老偷儿见到这道士面容,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人认出自己来。
“见过掌教真人!”那青年道士忙上前见礼。
“罢了,这是何人?怎地闯到后院来了?”那掌教严肃问道,言语间不露一丝表情。
那青年道士似乎很是惧怕掌教真人,忙上前说出原委,执礼甚恭。
“哦?你先下去吧,我自会处置”,掌教吩咐道。
待那青年道士退出院子,那掌教大人却是收了那幅庄重表情,突然轻笑出声说道:“好师弟,你终究是回来了!”
老偷儿闻言,身体不由一阵颤抖,整个人已是跪倒在了那人面前,哭诉道:“师兄,师兄呀,不肖弟子青云回来看您来了”,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伏地大哭。
那掌教看到他如此狼狈模样,也是红了眼圈,伸手搀扶道:“师弟这些年受苦了,快快起来,咱哥俩屋里叙话!”
这掌教正是昔年老偷儿亲如手足的青风道人,此时已然是身居真妙观掌教之职,论道法、武功,这江湖上亦是受人敬仰、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
再看着老偷儿青云眼下如此狼狈模样,三十年流浪江湖,居定所,到老了依然孑然一身,最终混了个偷儿的名声,如此境遇天地之别,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且说青风掌教令童子们烧了热水给青云老偷儿沐浴更衣,依然送来一身簇新的道服,这让老偷儿心中不免有感慨一番。
自打离了这真妙观的山门入了盗门这一行,他便不再以道门弟子自居,一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勾当坏了道家的清明,二来,他本想就这般隐姓埋名直到老去,好与过往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挂碍。
一番洗涮干净,重新梳理了发髻,打理了胡须,老偷儿已然变回来曾经的道人青云子,青风掌教见了他这般沧桑的模样,感慨道:“师弟,不若就留下来吧,每天就在观中念念经,练练武功,不要再去做些提心吊胆的事了”。
老偷儿沉吟不语,心中自然是百般愿意,但心中还是有个死结,不解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