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你尝尝就知道了。”她还在卖着关子。
她抽出一支手套为他戴上，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戴上以后，她将自己的手打开，按在他的手掌上作出对比。
他轻轻抓住她的指尖，她躲闪着抽出去：“快吃吧。”
段宗楼的笑容消失在他尝到鸡翅的第一口。
他事先想过鸡翅的味道可能会很辣，但没想到会这么辣。
小银问他：“怎么样？味道好吗？”
他点头，忍住一切，又咬了一口，偷偷看她，却发现她像没事人一样。
小银：“辣不辣？”
他摇头：“还行。”
小银：“很多人第一次吃这个，会被辣得不行，所以大家叫它‘黯然销魂’，但吃多几次，就会喜欢上这种味道，有点儿痛苦又快乐的意思。”
段宗楼：“嗯，很贴切。”
一会儿功夫，小银已经吃了三只鸡翅，而段宗楼第一只还没有吃完。
小银：“你要是觉得太辣就别吃了。”
外边买鸡翅的一个小男孩大声的喊叫：“老板，要个大份，加辣特辣！”
段宗楼不合时宜的生出胜负欲：“没事儿，我可以。”
吃第二只时，他感觉唇舌麻木已然不属于自己，但他依然极为有效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连任何可能彰露不适的动作都没有出现，只是眼角和额边泛起了水光。
小银迟钝的察觉出他的隐忍，用纸巾擦去他的汗水，并对他说：“别吃了，你汗都下来了。”
段宗楼抿着嘴，眉头终于轻轻皱起。
小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跟小朋友似的，不能吃辣还逞强！”
段宗楼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和你单独吃饭，吃什么我都愿意。”
小银：“傻不傻，走吧，去吃点别的。”
她起身结账，又领着他走入另一家餐厅。那也是她读书时常来的地方。
在过去，每次遇到学校食堂饭菜不合胃口的时候，她和程荟便会偷偷溜到这里来解决一顿。这是一家家常菜饭店，味道亲民价格便宜，赶上时节还能尝到不少冷门野菜。
点了几道满载回忆的菜，等菜时，小银问他：“你这次来亚安，待多久？”
她想亲口问清楚，至少还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他又突然消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段宗楼回答：“会挺久的。”
挺久是多久？十天？一个月？怎样算挺久呢？
她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或者说，在她每一个清醒的时刻，都会有这种低落伴随而来，并不断的提醒着她，眼前这一切不过是春风化雨的一场幻梦而已，终有梦醒时分，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自己接受。
她又说：“最近，好多传言，都是真的吗？”
段宗楼：“什么传言？”
她认为没有忌讳这个话题的必要，便直说：“传言集团要从亚安撤资了。”
他喝了一口热茶，感觉嘴唇的知觉渐渐回归。“别担心。”
小银：“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段宗楼：“很快你就知道了。”
小银感觉他这话像是在复仇，之前吊了他一次胃口，现在他就要还回来。“哎……”她叹息一声。
这个人真是，棱模两可的，什么都不透露。
菜上齐了，段宗楼尝了尝，比起先前的“黯然销魂”，这些菜温柔多了，但他没有办法吃太多，因他的胃部开始传来阵阵痛楚感觉。
吃完饭后，小银为他盛了一碗汤，突然想起他前些日子喝的中药，便问他：“你现在还喝药吗？”
段宗楼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小银说：“上次你来的时候，还在喝中药。”
段宗楼：“噢，不喝了。”
小银问：“那些药是治什么的？感冒吗？还是调理身子的？”
段宗楼悠然的说：“别担心，我身子很好。”
小银：……
结账离开，天光尚且明亮，小银在脑海中思索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呢？逛街？看电影？这些约会常用项目似乎不太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况。
她正想着，段宗楼对她说：“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银问：“去哪儿？”
从小巷出去，汇入拥挤车流，他行驶的方向看起来像是要出城。
小银又问他：“到底去哪儿？”
段宗楼：“你怕我把你拐卖了吗？”
小银：“哼，哪有外地人拐卖当地人的道理！”
车程将近二十分钟，他驶出城后一直朝山边而去，最终拐上沿山公路，又经过一个小岔口，拐进上山的小道。
最后，车子停在了小山坡的一片开阔广场上，他们下了车，段宗楼走到广场边缘，小银跟在他身后。
这里地势高，视线极为开阔，远眺而去，能够看见亚安大地上的一切。近处成群分布的村落屋宇，田野和树林，蜿蜒溪流殊途同归汇入左侧大江之中，穿插其间的乡村公路宛如银蛇，而在远处，亚安城市建筑鳞次栉比，此时正在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中熠熠生辉，再过些时候，黑暗便会如期笼罩大地，那边散发红色，这边，则在安详夜色中寂静沉睡。
傍晚的风毫无遮挡的吹拂过来，没有冰凉也没有燥热，深春里的一切都仿佛沐浴在温柔之中。
小银问他：“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段宗楼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看看，这是你的家乡。”
小银不知道他此言何意，面前的场景并非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小些时候，跟随父母爬山，在山腰上，父亲总会带着她俯视大地，指着一处地方告诉她：这里是什么什么。又指向另一处地方：那儿是哪里哪里。
当时年纪小，难以分辨，后来，陆续去过许多地方，熟悉每一处区域，再到山腰看时，大地便清晰起来，如同一张生动的平面布置图纸，江河溪流，桥梁公路，屋宇田野，山丘丛林，它们仿若亘古不变般静躺在图纸内，没有动荡，也没有蔓延。
段宗楼的声音和风混在一起：“小银，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你的家乡，以后会更美。”
她没有忘记，那时他还是视频软件里的“长夜清早”。
她点头：“我记得，为什么那样说？”
段宗楼转过头来，看着她：“这次我回集团，制定了一份玫瑰花海全产业生态链计划，下周一开始正式实施。”
小银：“那是什么意思？”
段宗楼：“集团不仅不会撤资，还会陆续追加更多的资金投入，与政府部门合作进行更大规模的建设。”
小银惊喜的望着他：“真的吗？”
他笑着，对她说：“接下来，我们可有的忙了。”
她依旧沉浸在喜悦当中，但她听到他说：我们有的忙了。他说“我们”，什么意思？
段宗楼继续说：“具体的工作，到时候会细分下来。”
小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轻易便能发现他眼睛里闪动的光，他像是在讲述一个梦想，又像在拆开一份礼物包装。
段宗楼：“通常来说，历史只会给一座城市一次发展机会，你看看。”他指向山下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
他说：“你想让它们变成什么样子？”
小银：“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段宗楼牵起她的手：“会变成我们喜欢的样子。”
他的掌心传来温热，甚至传来跳动，他像是构建了一个王国，而那正是她的家乡，她所企求的梦想，正盘旋在他的事业上。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他不再那么陌生，不仅因为他就在她旁边，也不仅因为他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在恍惚中感知到他并不是最近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而是一种更为久远的熟悉。
夜色悄然降临，一片片黑暗覆盖了大地，远处灯火亮起，城市之光召唤星宿，而近处的山川丛林，飞虫走兽，则褪去白昼的疲惫，大地生灵在静默的忧愁之中完成解脱。
她在不觉间握紧了他的手，触摸到他刚硬的手骨关节，察觉到他经脉中流淌的血液，她放轻了声音：“那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