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立着一人,这人身着褐色襕袍,大半身子被一旁花架掩住,开口却是女声,“阿秾,今日这事你是怎么想的呢?”她匆匆赶来,已是知道阿秾今日在宫里走的这一遭。
阿秾便是萧其敏的字,“静秾”取的是静水流深,树木葳蕤之意,她出生当年正是越朝初夺了天下,百废待兴,上皇便为她取名“其敏”,慧而有量,便是要萧家子孙都要铭刻在心,为高位者,不可失了智慧和度量。
萧其敏并不看向来人,只盯着窗外——花匠在远处把牡丹挪到盆中,“阿言,我们也有三年不曾见面了吧!今日急匆匆的,便是为了这事?”
语气中多是责怪,身后的阿言默不作声。
萧其敏叹了一口气,“你在担心什么?长宜毕竟是我的妹妹!”
“我本来就是为了妹妹解烦忧的好姐姐!”
阿言显然不信,急切道,“当年的事情,何苦要将孩子又扯进来?”
听了这话,萧其敏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仿佛是忆起什么不好的画面,她突然取下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披两肩,她右手捏住发簪,左手狠狠的握紧,转过头直面来人,“当年,当年,你说,当年的我就不是孩子吗?”
“这么多年,我只是想知道,若是再来一次,他要怎么选。”
只是她心中也不知道是哪个他,是她的妹妹萧长宜,还是她的父皇萧玄英,还是那假模假式、满嘴仁义道德的方翀??
知她心魔难解,阿言也是心中悲郁,一抬头又见阿秾梗在那里,,她的指甲已经扎进手掌,鲜血淋漓,却仍是浑然不觉,阿言赶忙上前,用力将她的手展开。满屋只留下声声焦急呼唤,“阿秾!阿秾!阿秾!”
她不知道,她的阿秾脑中,此刻过去惨烈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人影幢幢,魑魅交叠,各个都在嚎叫,都在嘲笑这些年端坐在王府里的这一具枯尸。
念多了佛经又有什么用,什么昨日种种、今日种种,从心而觅,从心所踪,不过都是欺骗妇孺弱者的把戏……凭什么,旁人好似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只有她活在无尽的失望、绝望中,言不得,说不得???
“啪”的一声,终于将人打醒。
清醒之后的萧其敏仿若无事,自己解释,“太医说是心有郁结,渐渐的就有了这个失魂症,两年前华福寺为我念经祝祷也无济于事。”
阿言只恨自己三年都鲜少联系她,“你这症状常发吗?”就是会这样伤残自身?
“一年也不过一两次,原也是无碍,倒让你看到了。”萧其敏淡淡说道,她丝毫不在意在阿言面前露出伤口。
阿言心痛,曾几何时,临都城最耀眼的新都公主,却为了那个男人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过了五年仍然走不出来,在这座孤零零的府邸守着自己。
萧其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两人坐在一道,她将手摊在阿言腿上,看她精心为自己包扎。
岁月悠悠,那年那个蹲在太液池边和自己搭话的莽撞又聪慧的少女,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心甘情愿帮她换下弄湿了的鞋袜,阿言在宫里,性子怕是一道一道的都磨平了。
一阵沉静,她问出一句,“接下来的路,我们会一起的,对吧?”
阿言眼角泛红,随即淡淡笑道,“这是自然,只要你不后悔,我必然要跟在你身后的。”
就像多年前,她跟着这位名动京城的梨花公子,斗酒十千,恣意欢谑,不醉不归。
只叹,那时候的阿秾有多欢畅,日后就有多悲凉,若是能重来,那年花开,赏诗会的热闹,再不要去凑了罢。
“我在宫里,也在盼着你,你要好好的。”
“嗯,我答应你。”萧其敏倚在阿言肩上,心里却默默念着,阿言,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或许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多时,门外有人禀报说是驸马送了东西来,阿言就要回避。萧其敏缓缓坐起身,温声对她说道,“我养了一盆雪印桃花,已经叫人移到盆里,你带回去罢,日常看着赏心悦目些。”
阿言要走时又想起一件事,“常乐她此行?”
萧其敏展颜笑道,“多少年了,你替人操心的毛病还是没好,我将她托付给了江南第一的高手,身边也有我的人守着,必不会出错的。”
阿言也开起玩笑,“怕不是上辈子欠你们萧家,要为你们操一辈子的心。”
人前脚刚走,萧其敏身后悄悄便出现了另一人,正是今天一道进宫的阿容,“刚把那个叫云鸢的送出宫。”
“信呢?”
“我走的时候,她们正慌乱寻人,怕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送到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