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说出那句话之后,怔在原地不知道多久,大脑才慢慢又显现出画面。
“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雪饼当时大概一岁都不到。”张立叹了口气:“我身边就它一个陪着,很宝贝它的。”
“那个时候打狗的人不像现在少了,虽然现在也有,只是我们看不到了。可是六年前,长海的犄角旮旯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雪饼那么小,皮毛被我喂的油亮亮的,我不知道那么小的狗他们也会要。他们应该只想要皮,那个时候要皮毛的一般就是在肉骨头上放**,迷晕了再带走。但雪饼聪明啊,不吃他们给的东西还咬人,他们才下那么狠的手……那是我跟桑姐认识的第一天。”
张立眉头紧锁着:“你知道我是色盲,当时第一眼都没看出来那是血。桑姐当时十四岁,就一个初中生,记得估计得比我还深刻……”
“抱去医院的时候,连呼吸都没力气了,全是血泡,医生说八成活不了了,但我跟桑姐都坚持试一试。清创缝合大小手术一堆,林林总总下来,我进去的时候,手术台上就那么一小只,缩得比我第一天捡到它的时候还要小。”
“中华田园犬嘛,生命力真的很顽强,加上求生欲又很强,没一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医生都说是奇迹,之前没见过刺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之前我也以为就算活下来了也得算大半个残疾狗,谁知道它这么厉害。”
“那天雪饼能活下来主要靠桑姐,狗记事儿,所以跟她最亲了。那件事之后,它有段时间还接桑姐放学呢。”张立笑了:“后来我……”
顾以年沉默着,没抽的那半支烟就那么燃着,一点点烧尽了。
张立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事情,但说不出来。
他回头抹了一把眼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指尖掐着指节,像是很纠结的样子。
“算了。”张立敲了敲脑袋:“走,看看去他们。桑姐是不喜欢被时时刻刻围着,但也没那么脆弱,我们还是去陪着她吧。”
“嗯。”顾以年没有追问下去,跟张立一起进了医院。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孟桑和盛怿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挨着坐,静默无声。
兽医院空荡荡的,这个点没什么人。
孟桑抬起头,脸色在顶灯下更显得苍白,眼睛也潮潮的。
“张立。”
“没事儿,没事啊。”张立揉揉孟桑的脑袋:“从学校跑来的?下午有课没?”
孟桑摇摇头。
张立回头问顾以年:“你呢?”
“没有。”
孟桑怔住,狐疑地看着顾以年,后者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那个,盛怿成啊,我头有点晕,腰也疼,你送我回店里休息会。”张立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撑着腰部:“这里让他俩守着吧,他俩闲着也是闲着,多少人在这儿也都一样。哎哟,我一紧张就不行,难受。”
“啊好的好的,您注意点身体啊。”盛怿成赶紧去扶:“您说您,五十都不到,怎么身体这个样啊,平时要多注意点。”
其实他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
张立其实五十岁都还没到,虽有一张大脸,但身上却很瘦,弱不禁风的。亏西海岸的小混混都喊他立哥呢,浑身上下倒是一点地痞的感觉都没有,很憨厚的样子。
二人走后,孟桑依旧一句话不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坐在原位。
顾以年旁边走了两步,跟她隔了一个位置坐。
“顾以年。”孟桑轻轻喊他。
“我在。”
“你能不能坐我旁边?”孟桑低着头,视线盯在地面:“我很累了,想靠一会。”
顾以年起身,坐到她的身边。
孟桑缓缓地,慢慢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吐了一口气。
她其实真的很累了,刚才那将近一个小时,盛怿成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但她就这么坐着,一动都不曾动过,背和脖子都僵了,方才这一动还有些酸。
今天的这件事情太过突然,孟桑刚刚在想,排除自己的情感,如果这次雪饼没挺过去,张立接下来会怎么办。
他会多难过。
张立多想陪在这里等雪饼出来啊,但他为什么要走呢?因为害怕,害怕雪饼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再鲜活。
快要五十岁的人,这个时候却忍不住待在这里。
雪饼这些年太好,太活泼,太聪明,以至于她和张立差点忘记了,雪饼已经是一条老狗,就算没有今天,再过个三五年,它也会自然离开他们。
万物更迭,总要做好接受那一天的准备的。
只是孟桑不希望那一天是今天。
“顾以年。”孟桑闭着眼睛,“我很害怕。”
顾以年深吸了一口气。
这四个字孟桑憋得太久,一说出来,鼻子就不争气地酸,眼泪也往泪腺上涌。
身边的女孩子哭得很小声,甚至可以说是无声。因为手术室外不允许吵闹,孟桑刚刚憋了那么久,一直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可是她身边坐着顾以年的时候,孟桑突然就不想忍着了。
顾以年缓缓把那口气呼出来。
他抬起手,很慢地放在了孟桑的发顶。
温柔的,冷静的,无声地安慰着她。
顾以年从小就不善言辞,虽然总有作为代表发言的机会,但那些时候都是有稿子照着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让他自己说,多多少少就有些难。
虽然家庭复杂,但他的社交圈并不算很大,跟一起长大的盛怿成姜悦其实比不了,大多数时间,他也不需要去关心什么人。
所以大多时候,顾以年总是会用行动来代替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