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要答案,倔强的人要道理,二人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
这时候的刘彻还是希望李陵能跟祖父李广一样,假意投降,最后活着回来。可唯一活下来的将士陈步乐的消息,让刘彻认定了李陵是投降了匈奴。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刘彻的心里触发,这个李陵是霍去病的翻版,那么李陵投降了,就等于当年的霍去病若是兵败,应该也就投降了。
怀着这样的心境,刘彻是越发的愤怒,先是痛骂的陈步乐,再清算了李陵的家人。让陇西集团最为看中的李氏,彻底的成了历史。
“将军,你...哎...”苏武听到李陵如此遭遇后,那原本瞧不起的心也变得纠结了起来。
“当真死绝了,陛下啊...太狠了。”李陵此时望着北海,心里一阵的惆怅,想起了当日知道自己的遭遇后,心情是什么样的。
很奇怪的是,李陵在得知自己满门被斩后,心里虽然是愤怒,可以一个人的影子,始终是在李陵的面前晃动。那个人就是唯一逃回去的陈步乐,自己遗臭万年,而陈步乐只是小人物而已。
“你我都是小人物,陛下是唯一的大人物,苏使节你信不信,这只是个开始,雄才大略的天子,即将步入深渊,你最好留在草原吧,以免回去就是个死。”李陵自打穿上了匈奴的服饰,也跟且鞮侯单于确定了永远不进攻中原的协议后,觉得驰骋草原之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不错。
苏武没有敢回李陵的话,此刻的李陵已经不是人了。但这不怪李陵,也不能怪刘彻,只能怪...天意弄人而已!
李陵的事情不是灭门之后便结束了,满朝文武在朝堂上对于李陵的辱骂和报复,让身为皇帝的刘彻也很处理。
从李陵全家被杀后,司马迁重新的审时度势,知道了当下的天子刘彻估计跟李陵一样,都是疯子了。这场和匈奴人的北伐本就是个错误,几千人对抗几万人,还是步兵对骑兵,哪怕是卫青和霍去病联手,都不可能有胜率。于是司马迁不止一次的给李陵写信,希望李陵能够回来。
这一日,刘彻接到了北疆暗探的手书,拿开一看竟然是司马迁写给李陵的信件。信中的话语虽然未曾提及自己的灭门行动,可字里行间的,已经在说自己错了——致我远方的好朋友李陵!虽说世态炎凉,如今满朝文武对你是痛骂,在我司马迁看来便是人性使然。你有错,但有情可原。只要回来,一切的过错都将消散。
后面还有许多,只是刘彻气不过了。身边能说话的人除了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唯一敢说话的司马迁还不站在自己这边考虑问题,脑子里都是记载记载。自己的这等行为,按照司马迁的性格,岂不是要成了洪水猛兽?
司马迁正在记载着这些事,酷吏张汤便晃晃荡荡的走了进来:“太史令,陛下有请。”
司马迁抬头一看,固然是一惊,请自己去大可是韩嫣来请,为何是酷吏张汤:“张酷吏,陛下要找我?”
“不要废话,给我走就是了。”张汤和司马迁的关系一般,是若干年前张汤发现自己在历史中的记载实在是难看,便找机会想和司马迁吃饭聊天。
司马迁深知自己的身份会让汉帝国所有的达官贵人引起注意,这酷吏请自己吃饭,司马迁当然不能去。一推脱二推脱,最后张汤也是没了办法,狠狠的在几个犯人身上使了蛮力。司马迁在得知后,来到张汤的面前,当着张汤的面记录了下来张汤的恶行。
所以张汤知道自己定然会遗臭万年了,也就不在乎了:“别瞎想,就算是陛下对你有敌意,你还能不去?”
司马迁通读历史,知道自己这次去定然是很难回来,便向邻居借了一个棺材,拉到了未央宫的门口:“张酷吏,你说这棺材够大不?”
“够大,你我同时进去都够了。”张汤驾着马车,带着司马迁慢慢悠悠的游荡在未央宫里。
司马迁掀开了帘子,望着快百年的未央宫,真的变得旧了一些,心里不难受反而欣喜:“几百年后,这里应该还会在吧?”
“太史令你能闭上嘴吗?手写不满足,嘴巴还不闲着。”张汤其实挺佩服司马迁的,自己这辈子教训的人和杀的人不计其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只是像司马迁这样的人来说,好像已经无惧生死了。
刘彻此时在甘泉宫,张汤只能继续驾着马车,去了甘泉宫。
“张汤,你先出去吧,朕想和太史令好好谈谈。”刘彻支开了张汤,就是想给太史令一个单独的机会。现在李陵已经投降了,不管是对是错,人生还要继续。
和张骞一样,太史令司马迁的存在不亚于前者。毕竟历史的记载从轩辕黄帝开始,以一种纪传体的方式来说明,是古今第一次:“看看吧,这是你的杰作。”
刘彻把书信递给了司马迁,但司马迁一丝也没有害怕:“陛下,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说明在你的心里,我刘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是个昏君。”刘彻亲手撕碎了司马迁传给李陵的信件,手指着司马迁骂道:“朕杀了李陵一家,现在看来虽然有错。可李陵投降是真的吧,你把你的记载拿出来,朕要看看。”
“陛下,此等记载,臣有不少于十份的底稿。”司马迁知道刘彻存心悔恨的时候,已经丧失了理智,就盼望着这件事上自己能少点责任,让青史之上,别太过分了。
“朕不管你有几份底稿,朕都要了。”刘彻也知道这样很丢面子,可又能怎么办呢?
“陛下,这十份底稿,在很多郡县也有备份。”司马迁望着刘彻的眼神,从无奈到祈求,又从祈求到了愤怒,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臣是陛下的太史令,但也是汉世帝国的太史令,更是华夏的太史令。陛下这辈子的精彩之处太多了,稍有瑕疵,也未尝不可。”
劝人哪里有这么劝的?刘彻之所以要那么恨李陵,就是李陵在刘彻的心里,已经是霍去病的化身了。如此化身投降了匈奴,刘彻同心之下,就认定了头衔的人,就是自己心中那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
“朕不要瑕疵,朕也不认为自己有瑕疵,李陵投降的事情就是事实,换在别人身上,也得灭门。”刘彻伸出了手,示意司马迁交出底稿:“朕不是让你改变事实,朕杀了李陵的全家,你改文武百官也会传,百姓也不会放过朕。朕只需要你讲明事实,朕不是弑杀之人。”
“陛下,此事当真没有办法,臣的记载并无差池之处,也无任何夸大事实的地方,请见谅。”司马迁生怕此事一开,今后的,从前的所有记录都要更改。
轰的一声,刘彻直接把面前的桌子掀翻,手指着司马迁半天说不出话来:“你和李家人那么好的关系,这次又是唯一为李陵说话的大臣,朕的行为是有些过激了,可你休想把朕贬的一无是处,让后人唾骂。”
“陛下,臣是按照规定记载,发生了什么就记下来,没发生的也不会乱做事态。至于后人唾骂不唾骂,那也是后人的事,与您也无关啊。”司马迁和刘彻君臣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等于找死。
“司马迁,你再找死吗?”刘彻惊叹之下,看到了司马迁视死如归的样子:“陛下,臣跟周世的齐太史一样,准备了一口棺材。”
如果说刚才刘彻掀桌子是愤怒,那么当下刘彻的安静,就是暴风雨袭来的前兆:“司马迁,朕从未要杀你。你是不是拿朕的名誉来给自己名留青史?”
刘彻的想法也属于很正常,自己这种聊天的方式,你司马迁带着棺材来了,这不是挑衅吗?好像汉世帝国的第七位皇帝逼迫太史令去死一样,这不是接着自己的名誉,让名留青史的内容,更加丰富?
司马迁细想之下,也觉得搬个棺材来不太合适。可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司马迁不能让张汤把棺材搬回去吧:“陛下,你的青史,必然是丰功伟绩的。只是您现在如此逼迫一个正直的太史令,您让臣,如何去理解?”
“朕不需要你理解,朕需要你知道你司马迁是我刘彻的臣子,是要听朕的命令的。”刘彻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司马迁,真不知道司马迁在这里和自己刚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朕命令你,拿出手稿。朕有权力看这些内容,而且朕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更改上面的一字一句。”
司马迁到这时候哪里会信刘彻的鬼话,犟着摇了摇头:“陛下,臣可以给你文帝和景帝,乃至高祖的手稿。但您的,必须等您死后,才可以公布于世。”
“司马迁,你这是在逼朕啊!”刘彻彻底怒了,要动手打司马迁但又怕司马迁回去便在手稿里加上这些事。可不打有难解心愁之恨,望着司马迁那没有太多精神但又无可畏惧的眼神,刘彻突然间笑了:“张汤,太史令要去你那里坐坐,你好生招待着。”
刘彻望着司马迁大步的走了出去,坐上了酷吏张汤的车后,立马哭出了声来:“朕啊...已经没有朋友了。”
刘彻从继位后到现在,可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冠军侯霍去病。卫青已经垂垂危矣,自己深爱的女人卫子夫也人老珠黄,青春不再。霍去病离世,李敢离世,主父偃和董仲舒离世,桑弘羊也一样,所有的朋友中,也就是远驰西域的张骞和这个自己相见就能见到的司马迁能够算是说说心里话的了。
司马迁上了张汤的马车,一路疾驰到长安城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太史令,你跟陛下说个软和话,我送你回府上。”
“张酷吏,你既然是酷吏,我司马迁的手稿就必然有你的一份,别装好人了,你这辈子洗不清的。”司马迁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来到这里,突发奇想之下,觉得自己只要是有所伤害,那么自己费尽半生的研究成果,岂不是可以成为华夏珍藏了?
怀着这样的心态,司马迁一路上没少数落张汤,意在惹怒张汤,大不了就是一死:“赶紧的,我司马迁要见识一下你张酷吏的手段。”
司马迁入了牢狱的事很快的便在长安传开,直到未央宫里的皇后卫子夫知道后,带着已经重病缠身的卫青,坐着马车一路奔袭到甘泉宫。
此时甘泉宫外到处都是大臣,都是来给司马迁求情的。一声皇后到,大将军到,文武大臣纷纷展开队伍,让卫子夫赶紧进去。
“陛下,请开门啊。”卫子夫推门不入,得到了刘彻的回响:“司马迁该死,但朕不杀他,朕要让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太过分的。”
卫青见卫子夫说话无用,便赶紧开口道:“陛下,咱卫青也来了。”
刘彻站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卫青如今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可随即又坐了下来,连连摇头道:“你来了也没用,朕谁都不想见。李陵可是去病的化身啊,如今投降了,也就是你和去病赢了,要不然你们都要投降,真的,这是人性。”
此时不管是卫子夫还是卫青,或是其他文武大臣,都能感觉得出来天子刘彻的疯狂:“陛下,请收回命令吧。”
隔着院门,刘彻也能知道大臣们此时跪地求饶的样子。但刘彻就是觉得自己没错,任何事都没错:“来人,许太史令司马迁,以大辟之刑!”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这大辟之刑说白了就是大血八块的意思,而且死了还不允许家人收尸。
“陛下,请收回成命。”大臣们再也受不了了,直接按住了负责传信给张汤的宦官。
刘彻和大臣们从中午对峙到晚上,又从晚上对峙到凌晨,直到第二日清晨,刘彻从睡梦中醒来,大臣们还是跪在甘泉宫外。
吱的一声,刘彻推开了门,望着这一个个面如死灰的大臣,心里是难过的,也是激动的:“你们是不是也认为朕错了?”
“回陛下,这世上没有完人。”卫青已经病得很重了,刘彻先是伸出了手,想扶起卫青来。但看卫青双手仅仅的抓住了地上的草,就知道自己若不退一步,那么换个太史令来记载自己,也是一个昏君和暴君:“卫青,你亲自去张汤那里吧。就说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司马家,就不要再有后人了。”
刘彻说完便上了马车离开了甘泉宫,奔着未央宫而去。
这一夜刘彻想到了很多人,甚至还想到了自己金屋藏娇的陈阿娇。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刘彻此时的心态,司马迁的惩罚,必须是要有的。
卫青怕酷吏张汤动手过重杀了司马迁,拖着病重的身体骑着马,一路奔袭到长安城。
路上的时候,虽然身体的难受让卫青的脑子都快糊涂了。但这种骑马奔驰的感觉,当真让卫青想到了当年在草原上驰骋的样子。
“张酷吏,陛下有旨,太史令司马迁,最多...组多处以宫刑。”卫青说完便晕了过去,周边的步卒赶紧上前扶着卫青。而张汤却没有再看卫青一眼,只是跟身边一点伤害都没有的司马迁说道:“太史令,听清楚了吗?”
“哼,宫刑就宫刑吧,人生于世,只要我司马迁不死,这历史的记载就不会断了。来吧,我司马迁什么都不怕。”司马迁最后被处以了宫刑,成了中年时不得性欲之事的人。
但司马迁不怕,司马迁的心中已经认定了自己记载和研究的史记,是一定会让后人还自己一个公道的。残缺的身躯没什么,只要正义在,正要不畏强权的执着在,那么就算是自己粉身碎骨,也终将会在青史之上,有过种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