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男人不带一丝温度的黑眸，商喜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个如此绝情绝义的人。 可这么久以来，暴君却也真的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过寻常人家父亲的模样。 慈祥的，关切的，宠溺的。 他都有过。 “爹爹，”商喜不死心，试图唤醒他心底的一点点温情，“在爹爹心里，哥哥们和喜儿到底算什么？”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暴君愣了愣，没有说话。 那双钳制着商喜下巴的大手微微泄了力，放了下来。 商喜继续仰着脸看他，眸中泪光点点，语气真切：“如果三哥真的因为那日的事情……送了命，爹爹，你一点都不会觉得难过吗？” 她的话真的很令人动容，若是换了个寻常的父亲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问自己，一定会感动不已，而后冲她说出掏心窝子的话。 但是很可惜，商喜面对着的不是寻常父亲。 他是王，高高在上的王。 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冷漠。 只见暴君弯唇一笑，眼底的冰冷之下是肉眼可见的嘲弄与讥讽，商喜听见他反问了自己一句。 “难过？孤为什么要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吗……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一病不起乃至送命，只能说明一点——” 小丫头眼底的难以置信莫名让商扶伶心头有点发堵，可他却还是冷声说了下去。 “说明，他不配做孤的儿子。” 商喜眼底的光芒渐渐裂去。 果然，她还是不该对他抱有正常人的期待的。 他太理智，理智得冷漠。 原以为他逐渐开始像个活生生的人了，可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半点人情味都没有。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就连九重天上不死不灭的大仙们都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是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更遑论三哥这样一个自小缺爱心思敏感细腻的少年人呢。 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件父亲不喜欢的东西而已。 何以致死，又何以上升到配不配做王的儿子这一高度。 “为什么这样看着孤？”暴君眯了眯眼，瞳孔中隐隐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杀意，“你害怕了？” 商喜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顶撞他。 当初一生下来之后他原本也是想要她的命的，只不过恰好遇见了一个难得不害怕自己的孩子，一时好奇，这才留住了她的性命。 她明白，自己在暴君这里获得的恩宠仅仅就是因为她的这点特别。 一旦她也如众人那般开始敬畏他，仰望他，暴君也就对她没了这唯一的一点兴趣。 可她现在很难过，没有任何心思陪他演戏。 久久之后，商喜看着他的眼睛点了头。 “是，爹爹，我害怕了。” 那一刻，商扶伶好像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失望，自嘲，还有点无奈。 想不到一个孩子，竟然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商扶伶只觉得心口发胀，又闷又疼，他像是很讨厌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抬手指着门口冲她低声说了一句。 “滚出去。” 冷漠无情的是他，被她戳了心窝子丢了面子扭头叫她滚出去的也是他。 商喜看着他固执阴鸷的神情，莫名觉得心下一阵委屈，本就湿漉漉的眸子瞬间红了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对他生出了很多不该有的期待。 却也都是不该有的。 商喜不愿被暴君瞧见自己为了他掉眼泪的模样，一扭头迈着小短腿便跑了出去。 看着小团子头也不回的背影，商扶伶久久未动。 半晌之后，他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就连她，也开始憎恨他了吗…… 这样也好。 阿妩正忧心忡忡守在门口来回踱步，生怕等久了的王上心生不悦，因为一些小事责罚公主。 正在担忧时，忽地看见殿门一开，紧接着便跑出一个小团子来。 她似乎在抹眼泪。 阿妩心间一痛，忙忙地上前两步打算询问情况。 “公主……” 谁料公主径自从自己身边越了过去，脚步微微一顿，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黑暗中跑去。 只听她高声吩咐一句：“别跟来！” 阿妩一愣，心间的忧虑越发不可收拾。 公主神情激动，孤身一人在夜色里冲撞，哪能让她放得下心呢。 商喜像是知道阿妩的不安，跑了一小段之后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阿妩。 “阿妩，别跟来，求求你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显然是在压抑着心里的委屈，“我想一个人静静……” 看来是跟王上谈得不愉快了。 阿妩越发挂怀，却不忍心违逆她的意思，一时间进退两难。 纠结了片刻之后，阿妩温声恳求道：“好，奴不跟，可是公主要答应奴，不会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 商喜心间一暖。 原来阿妩只是担心她会想不开去寻短见啊。 虽然现在的确很难过很生气，可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她是断断不会做的。 商喜吸了吸鼻子，奶声奶气隔着夜色冲阿妩喊了一声：“我答应阿妩，不会有事的……” 公主从不会对自己撒谎的。 阿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背过身去偷偷用衣袖拭泪。 商喜在看到阿妩擦眼泪的动作时忍不住愣了愣，暖意之后再次涌起深深的冰冷。 连毫无血缘关系的阿妩都能这样真心真意地对待自己，可他呢。 一想到暴君此时还在这间院子里坐着，兴许还会因为自己忤逆了他的意思而大发雷霆责备下人，商喜便不愿再多停留一刻，扭头越跑越远。 不知跑了多久。 周遭的灯火越来越稀疏，景致也渐渐荒凉起来，商喜跑得有些累了，便缓缓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 怎么办，她还是好想哭。 见四下无人，商喜索性坐在冷冰冰的石阶上，将头深深埋进腿弯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积攒的负面情绪悉数爆发，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对三哥的牵挂，对四哥的担忧，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还有对暴君冷漠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