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方才看在那三支老山参的份上欲开口阻了老大接着往下蹦出些踢蹬人的话来,不想他开口慢了些,听得老大一说,不由得将信将疑起二女儿的真正用心,但老二说得也有道理,今个是腊八节,不太适宜谈及此事。
再说这被他吸入鼻息间的老参味是假不了的,暂且这么着吧。
老太爷在二老爷出声之后,不久亦开腔稍微斥责了一下大老爷,众人这才慢慢返回大厅来,开始闲扯些家常,只为应应腊八节的喜景。
没多久,这厅堂内便欢声笑语起来,几位事主亦跟无事的人一般,与左右说说笑笑的。
日影惭惭西移,日昳刚过,钱府果真派了马画来接主家奶奶回去团聚。
可是,老太爷的钱女婿却没有跟着来,来的主事只不过是一个奶婆子。
陈二娘借辞而去,贴身的巧丫头扶了三奶奶上了头等马车,雅丫头和奶婆子则一道坐着后面那辆马车,以及一干随行的陪礼的起程回去。
马车轱辘而转啊转动起来,街道上往来人亦渐渐稀疏了起来,好不容易迎面路上遇上辆马车亦是匆忙急驶而过,大家都赶着归家团聚。
天色更暗了下去。
巧丫头替奶奶在娘家的遭遇打抱不平,掩实了门帘,便道:“奶奶回娘家费了多大的劲,那大老爷亏得是几家铺子的大掌柜,却至没有眼力。奶奶特意给老太爷送来的这三支老山参,要不是早下手几步,早成了进贡宫里的贡品了。老太爷有奶奶这样好的闺女那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了,却这般不知足。这等贵气物是有钱就可以买得到的吗?
休提那间铺子,随便丢出一根须子万一救了哪个大人物的命,那还不得换回来几十上百个这样的铺子啊。诺大一个陈府,怎的就没有人晓得奶奶这片心意呢!”巧丫头一边说,一边拿出布锤子给奶奶敲起腿来。
陈二娘舒服的眯了眯眼,然后睁开眼,眼底流露出些许耀眼的光芒来。
“这世间,咱女子当得最为辛苦啊。在娘家虽说有可能被如珠似玉的养育成人,但一旦长大后,却被当作提升娘家实力的交易筹码,有时候细较起来,真是自叹连牲口的命都不如。
在奶奶小时候,一大家子人还在江乐族地时,家里养了一头很大力的黑水牛,能干许多农活,需要四五头牛才能顶得上它一个大老黑呢。可是,在它有一天接连着不吃不喝三天之后,我们一家人只得丢下大部分不必要的劳作时间,专程为黑水牛寻找病根,最终还是我从邻村找来了它爱吃的一种草。
原来那种草还可以当草药,那年村里好些人生了痢疾,这种草连草皮也一块收割干净了,黑水牛不吃不喝三天想要的就是这种草。
牲口尚且可以让一家人放弃所有正在忙碌的事,专为它奔忙,女人呢,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早早就被决定了啊。”
“奶奶这般能干,不是在钱府里好好着嘛,奶奶何出此言呢。”
“哼,在夫家何曾就能够真正闲下来,坐享其成呢?在大家族里,稍有不堪,就可能被污被辱,傻丫头,别忘了头上还高悬着一道上封宝剑呢。那七出中的任何一条,皆可以让我手中的一切付之东流。
别看咱们今个穿金戴银,手上钏儿叮当响,丫头婆子前呼后应的,表面看似风光,可走的却不是男人们前途所谓的阳光大道,而是不知何时便要断了连人带桥摔个粉身碎骨的独木桥啊。
人家男人是一旦开了眉目,上了道之后,越发觉得眼前是朗朗乾坤,何处是他去不得的!可咱们能混得赢男人的就是巴掌大的一片内务府天空,咱们越是在府里如鱼似水掌了权,越是要小心莫塞前失马,留下话柄,惹人猜度啊,否则,便是一人一句唾沫星子,也要淹没了你。
可叹,这么多年了,他们老的小的,都还在嫉恨着往日旧事,不晓得我心里的一份苦心啊。没有娘家的孤女有哪一个混得出头,可得善始善终的。嫁我出门时,怎么算计的这样通透,一旦我成了人家的人,却又尽做些说些稀里糊涂的事来……”
陈二娘没有对巧丫头说,有了夫家的妇人,在夫家眼里只是半个自己人,如果没有生下嫡子,连半个都算不上,而出了门的闺女在娘家眼里也只是半个自己人。倘若娘家与夫家有什么利益冲突,刚摆脱了棋子身份的人又沦为不出力的棋子了,只是一个农田里的稻草人罢了。用得着便罢,用不着,随时可能被引火焚个干净。
巧丫头听得奶奶说到伤心之处,不免陪着奶奶伤心,巧丫头拖着帕子便啜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