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如今她越发忙得脱不开身来了,就怕对少君那头少了什么交代,母女之间日久产生了挽回不了的隔膜,那就太叫她伤心和愧疚的了。
她同少君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很是晓得少君虽然在江乐府里来的众人眼中看似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实则少君的内心里很是敏感还有几分孤独意味。外头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会让少君暗自费思量许久,且,任母性的感觉叫沈姨娘还在暗地里独自体会出少君心里好似在惦念着一个人,那人会是谁呢,为何每当阴小雨的时候,君儿的神情却是那般落寞呢,希望那人会是一个值得少君去挂心的人。
她这个做人家母亲的人,倒是从来不担心少君在这个做女儿该检点的方面会行一步踏错终生错的,君儿是一个很难让人走进来的人,君儿心里有很多秘密,连她这个亲娘都不愿意告诉,何况是别人,更别提会君儿怎么可能会偷瞒着她与陌生男人私会的事,这是不可能的。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来的,也许只是曾经帮过君儿的一个过路人吧,要不君儿对林婆子那般好,这次也不例外让林婆子同他们一起坐船过来;要不君儿会对许老先生一家那么好,君儿不就是有恩必报。
傻闺女尽管那时你还小,可是关于你的事,哪怕是小如手指尖尖儿那般大小的事,为娘怎可能不记得,怎可能见到许先生时不会想起,不会去盘问套话呢,那许先生不在的弟弟就是当初无意之中救过她们母女的年轻大夫啊。
可那时你才多大,君儿啊,哪怕你真是妖孽投生,娘也会爱护你一生一世的。兴许你前生被人辜负过,或是从未有人这样助过你,今生你才会如此在意“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以前没有的,娘这一世都会给你。
君儿,你可晓得为娘的心……
月婵和宝珠一行六人听从沈姨娘的差遣,随着外头日头渐起,还得急急赶着路去,为的是给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们送些吃食的小礼。
食材里头除了菜油、咸蛋黄,还有去年的老藕粉会值几个钱,其它的都不值什么钱。且做出来份量又重,亦不是能讨姑娘小姐们欢心的脂脂粉粉这类扮脸带俏的好东西,只是人人餐餐少不得缺不了的吃食。后头四个跟来的婆子和丫头倒是挺担心这活怕是干不利索,讨不了两边主子的欢心。所以啊,一路上,两个负责挑担儿的婆子,从西院折腾到东院就歇菜了,累得满身大汗,只得坐在竹林里边休息边捶老腰的。
由着月婵和宝珠两个大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进去见老太太。
这次,月婵和宝珠她们算是来正当好了,要是再晚一些,老太太该要用午饭了。老太太年岁毕竟大了些,一天的饭时与别个太太们都不大同,说是哪个道士教给她的养生偏方,便是一日四餐,且尽量只吃着素食就汤水米粥度日,别的就不消愁了。
小花厅里,几只发出流光溢彩来的暗色牡丹瓶儿里插着金芙蓉,这屋里的小摆件没有一样不是雕金镂玉的,显得这小花厅里满是富贵祥云气象的。
月婵跟妹妹宝珠一起进了来,后头本是一起跟过来的两小丫头后来也被人留在了外厅候着,只有她们获准被老太太待见一下。
月婵一进来,刚见着这里琳琅满目的华贵装饰,闪得她浑身宛如带了电一般,很是兴奋起来,小嘴儿更是甜如蜜饯一般一连发几颗叫人心酥的麻糖儿,像似要封住旁人的嘴儿一般。便是心情再坏心眼再多的人也能消了暂时的负气,嘴里亦会吐露出如同被蜜汁泡过的软话来,这便是月婵在江乐府里呆了数个月之后,自个琢磨出来的本事——擅使话风儿。
且月婵见什么人也不会怕生,反倒是言语活泼,显得落落大方的,很讨旁人的眼缘。这点就远胜于同样见人也不会害怕但却是不理不睬地走开的宝珠妹妹了。
宝珠妹妹中庸之中显得更排外了些,合该好事坏事都没有她的份,原本的那些优点,只除了当初收她们两姐妹进府来的青花还有有心之人如沈姨娘能看到外,旁边与宝珠打过交流的下人们,只晓得宝珠对人严厉,不爱笑,无法同她亲近起来。但是姐姐月婵却是极机灵的,晓得在有限的机会里为自己多争取些好处来。
当初在江乐府里,月婵被妹妹说道过一次后,再后来她回到厅上有意留意着少君小姐那头,发觉小主人眼里也有些许似是对她不太满意的神色,当时她是又惊又怕的,之后埋头苦干了数月,才算是脱了小主子加过来的那层恶感,如今可以做回自己,在新府里的下人们之间也有了些许地位。
少不得是她自己时时注意提点,注意同下人们说话时的语态和一些小小的礼物之类的小恩慧才收买过来的。可是花费许多心血得来的这一切,仅仅让她行事放开了些,比照着眼前这个老太太如今过得这般养尊处优的,好是安逸,月婵就好是羡慕起来,那心里收着的念头就更炽盛开了。
若她还是一个卖身丫头的身份,到了老太太这般年纪,怕是连外头那两个赶了一路踉跄过来,却只能在外头竹林地上歇息着老婆子还不如吧。想到这里,月婵的心里紧了紧,似是被人捏痛了一般,叫她的小脸一下腾红了起来。她顺口又奉承老太太几句,然后拉着宝珠妹妹一块给老太太磕起头来。
老太太见着两朵水灵灵似娇花一般的丫头朝她磕头,便满意的笑了起来,遂抬手招过来柳翠扶她们起来,接着开口道:“替我先谢过你们家老爷和暂当家的沈姨娘了,就说老太太笑纳了。哈哈,活到我这把年纪,牙口早早就松动,真不敢再沾这些塞牙的东西了。江乐里的面点倒是可以用上一用,且来得正好,放汤水里泡泡就糊烂无比了,正当这口子,不伤牙。
但这些个透亮透亮的叫什么水晶包的,好看是好看,想来沈姨娘是个贤良的人,有心挂念孝敬我这头,还一双手这般灵巧的,改日我邀她来,定要好好谢谢她的美意。这些,我就转分给小姐大丫头们好好尝尝,也替她们也向你们家的姨娘道声谢了。”接着老太太接过柳翠手里备好的两个小荷包还有两条云帕子,人就坐在椅子上伸手朝月婵和宝珠递过去。
月婵笑着收起荷包,又与老太太磕了个响亮的头算是谢过了,方自个爬起来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咱家二娘晓得老太太是最为注意养身修性的,且大多是以素为佳,不想就赶巧了呢,给老太太准备的大都是素馅的,这正投了老太太的心意;还有,咱家二娘孝敬您的是软糯的上品藕节去了皮磨出来的粉儿制的皮,又用小火细细磨了好几个时辰,皮包的馅那更有讲究了……保您一入口即化了去,所以啊,老太太你一定要亲口尝上几个,没得还有益处呢。”
“哈哈,这你丫头嘴真甜,真是二房调教出来的,要不我也送两个丫头到你们二房屋里,叫你们二房姨娘帮着调教一番……”
“……”月婵心里明白老太太此话里有文章,她仅仅是个大丫头,要是真顺着老太太的话,把两个可做狐狸精的且又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领进门来,不被二娘说死,也得被二小姐一巴掌拍死。
月婵心里有些急,但嘴却是不笨,正要开口推辞着说时。
宝珠妹妹却开口道:“谢过老太太,咱们姐妹俩,还需往大太太那送去,这就别过老太太的好心招待了。”说罢,也不理下巴有些松脱住的老太太会做什么想,拉起月婵姐姐就要朝门外走去。
“柳翠啊,那好生送她们出去吧。”老太太亦是乏力了,似是真没把宝珠丫头方才有些失礼的地方当回事。
当月婵初听得宝珠妹妹这般说是,一时有如醍醐灌顶,她是使拐弯抹角的路子使惯了,一时之间情急之下,便忘了最为直接的拒绝办法。她只是一个奴才,如何可以帮主子应下来,在这点上,多说一句都是错的,只是话可不能像宝珠妹妹那样直接的说出来,这太伤人,多伤老太太的心啊。
月婵在宝珠妹妹说完之后,有如寒蝉噤了声音,一直在心里为妹妹担着心,生怕真惹烦了老太太,就这么神思不蜀的出了门去。